“十年前，你下山办事之际，遇到了青师尊的转世邪徒弟，带回来将他抚养成人，这些我们看在眼里，是默许的。”
    “其实这也可以看做是某种轮回与传承。当年他收你为徒，为你而死。如今你悉心教导他十年，将他培养成能为青穹所用的人才，对青穹来说，是好事。”
    “事实上，无论是青师尊、还是他的转世，他的术法天资、治世之才，青穹无人能出其右。因此，你死后，我们还是愿意扶持邪徒弟成为下一任青穹掌门的。这就是我们任由他待在你身边的原因。”
    顾良想了想，再问：“可是邪徒弟好像不记得当年的事了。或者应该说，他不是完全记得。他只记得我送他去死，他只记得他对我的恨与怨。但那些师徒间的温情，他好像通通都忘了。你们是不是篡改了他的记忆？”
    土首座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让他误会一下才好。免得旧事重演。对吗？”
    邪徒弟如今的状态，十分不对劲。
    纵然他责怪徒弟冷仙君，但更应该恨真正杀了他的四个首座的。
    可是他只对冷仙君有恨，而对四个首座并无什么恶意，这是非常奇怪的。
    所以冷仙君认为，邪徒弟的记忆应该是被四个首座、以及那三个长老通过某种手段篡改了的，故而这么问了土首座。
    土首座刚才的回答，则算是确认了冷仙君的猜测。
    四位首座、三位长老篡改了邪徒弟的记忆，让他只记得冷仙君当年背叛过他，害他去死，而不记得其他的任何事。
    他不记得四位首座杀过他，也不记得他与冷仙君间的师徒之情。
    只有这样，他才会一直恨着冷仙君，继而送他去死，而不是旧情重燃，继而旧事重演，再度试图带着冷仙君远走高飞。
    四位首座完全相信，他们通过某种手段，得以操控曾经的青师尊、如今的邪徒弟的记忆。
    如此，他们才敢放任他待在冷仙君身边修行。
    冷仙君这个角色想问的这些问题，也都是顾良好奇的问题。
    如今，他的所有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土首座再道：“你人之将死，心里的困惑，本座自当全部解答。如今，你还有什么疑问，本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冷仙君只道：“望你们善待邪徒弟。百年前你们已经杀过他一次。你们不希望旧事重演，我也不希望旧事重演。”
    土首座笑了：“放心吧。就算我们想对他不好，风仙姑也不让啊。你死之后，风仙姑就会嫁给他了。异魔的危险得以平复，风仙姑出嫁……青穹马上要迎来很多喜事了。”
    “她等这一天，也等了一百年了。”
    冷仙君没有说话。
    他的心有些钝痛。
    但他复而又想——也许这样也是好的。
    青师尊彻底忘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只记得他们之间的仇恨，也是好的。
    这样，自己死了之后，青师尊不会有伤痛，就能够好好过日子。
    纵然他会娶妻生子、跟别人举案齐眉……只要他幸福就好。
    土首座问他：“不再有问题了？”
    冷仙君摇头。
    土首座最后问：“所以，你甘愿赴死了，对吗？你死后，青穹会把你的事迹昭告天下的。你的名字会流芳百世。大家都会记得，你是救世的大英雄。”
    冷仙君只道：“不必让大家记得我。让我安安静静地去吧。”
    土首座：“本座今次来跟你讲这么多，也是因为我跟你毕竟也有同门之谊，特来送你一程。”
    “其实纵然你不答应，也不会改变什么结果。关你的这处地方建于百年前，我们四个首座也用术法加固了一百年。它牢不可破，你绝无可能逃出去。”
    冷仙君静静闭上眼，不发一言。
    土首座停顿片刻，道：“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吧。百年前，我给你下的毒是假的，我声称，如果你将我们会杀你师父的事告诉他，你就会暴毙，那是骗你的。”
    “当年如果你不怕死，将一切如实告诉你师父，他或许就不会去参加大典，而是立刻带着你远走高飞。”
    “你今天所遭遇的一切……也是你自己的选择造成的，怨不得别人了。”
    冷仙君闭着眼的睫毛颤了颤，但他咬着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土首座看他一眼，到底起身，沿着软梯爬上暗门。
    收起软梯，暗门合上，唯一的一线天光，也就消失了，陪伴着冷仙君的，只有一盏孤寂的长明灯，更衬得如今的他形单影只。
    此刻冷仙君的心里无疑是百感交集的。
    一开始他的师父虽然是抱着要让他献祭的念头、才收他为徒的。
    但他师父后来就改了主意，决定放下所有的一切，带着他逃离他本应该承受的天命。
    可他因年少无知，被土首座诓骗，害得他师父死在了大典之上。
    百年后，他的师父重生成了他的徒弟。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恨。
    他现在不仅要亲手送冷仙君上路，还要跟其他人成亲……
    冷仙君心中着实是既愧疚又难过。
    但如果，自己的死能镇压异魔，换取天下人的平安，那么……也算是换取了青师尊、又或者说邪徒弟的平安。
    如此，他便也算是还了青师尊当年的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