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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张老太太身子还算健朗,手脚麻利的自个下了驳板,搂着心爱的小孙子捶了几下肩膀哈哈大笑,“几年未见长结实了,做事也有担当……”
    转过头来看着哭成泪人儿的顾瑛,也好笑道:“都是两个娃儿的娘了,怎么还像小姑娘一样爱撒娇?收到了你的信知道你新添了小子,这把老骨头怎么也要撑着过来看一眼。”
    老太太连说带比划,“漕船上的老大知道我是京城大理寺顾寺丞的祖母,一路都照顾的小心周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京城,又知道你们两个都忙,所以就没有给你提前去信。”
    一家子契阔一遍之后,顾瑛对着一旁微笑的年青人深福一礼,“多谢李五哥送我祖母到京城来……”
    一旁站着的年轻人正是李厚朴,他今年以榜尾的排名中了二甲进士,还未及高兴就接到父亲重病的消息。在这个以仁孝为宗旨教化的世道,任何天大的事只能先撇开,他连与座师友人作别都来不及就返回家乡侍疾。
    好在李父经过延医问药后病情有所舒缓,看到儿子因为自己竟然连殿试都没有参加,气得把老妻大骂一顿,转头就把儿子赶出来了。
    李厚朴还是一如既往的羞赧,见状连忙还了一礼,“我只是与叔姥姥恰巧同行,当不得妹妹一声谢字。还有春闱过后我走得匆忙,全靠顾兄帮我在座师面前周全。这份大恩我无以回报,日后顾兄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顾衡险些错牙,心想我没什么吩咐的,我只想你离我媳妇远点就行了。你一双眼睛隐藏的全是对我媳妇的爱慕,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忘不掉呢?
    张老太太本就极为喜爱李厚朴,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这回再不准逃了,就跟我住在巾帽胡同,等你的官职下来在搬出去不迟,可怜见的这么高的个子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男人若是没有一把好力气,日后怎么顶门立户?”
    于是顾衡更加心塞,这是活生生迎了一个情敌进门,老太太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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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祖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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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三七章 妒火
    等到了巾帽胡同, 张老太太看着屋子里已经收拾好了大大小小的行李一脸庆幸。说幸亏是早点来了,要不然自己像雪团一样的大孙子大孙女就要在路上遭罪了。
    老太太抱着软糯的文哥儿就舍不得撒手, 脸上险些笑成菊花,“这孩子的模样生的比他老子小时候还要周正些,这才五个月吧,好像都已经会认人了, 你看这小眼睛盯着我就不放!”
    顾瑛生怕老太太身上乏,过了一会儿忙把孩子抱过来给了奶娘。用了一顿味道清淡的饭食之后亲自铺床铺被,又端热水服侍祖母净身净发。
    张老太太一辈子刚强, 到了夜深人静和孙女儿并头躺在干净舒适的床褥上时, 才终于忍不住落下两行老泪来。
    信上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顾瑛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老家发生的详细情况。
    原来顾徔两口子趁服侍汪太太的时候竟然起了歹心, 把汪太太悄悄收藏的体己一扫而空。那些东西是汪太大的命根子, 就撑着病身子抢夺。没想到双方争执不下时, 正正巧遇到好心过来探望汪太太病情的族长顾九叔。
    顾徔因春闱舞弊案失了功名, 后来就如疯魔一般,整日里怼天怼地,要不就喝得醉醺醺的。往日的谦恭半点不剩, 一双眼睛的黑仁儿里只看得到白花花的银子。
    被顾九叔撞破丑行之后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反而破罐子破摔当众叫嚣着要让他老子重新分配家产。
    顾朝山气的半死,又不想让外人看笑话,只得先马虎答应下来。这一松口老大顾循又不干了, 两兄弟红了眼干起仗来, 两妯娌自然也不甘示弱撸袖子上去帮忙。
    顾循的媳妇赵氏本就不忿公婆时时贴补二房, 如今顾徔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没了功名,心头幸灾乐祸之余更加看不起二房。没想到顾徔两口子这么不要脸,转头又把主意打到早就分好的家产上,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往日被小汪氏时时拿言语挤兑欺负很了的赵氏,把新愁旧恨统统化在一双利爪上,打斗时竟然隐隐占了上风。
    小汪氏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立刻忘记自己时时端着的官家小姐身份,叫嚎着扑上去还击。
    两兄弟俩妯娌为了家产大打出手,这在莱州县城还是头一遭。因此尽管顾朝山立刻下令关了前头医铺的大门,还是引得无数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正在不分上下的时候,赵氏忽然大喊肚子疼。原来她身上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是因为症状不显到现在一点不知晓。
    本来还有一点歉疚之情想保有最后一点面子的顾循顿时大怒。
    要知道他盼亲生孩儿已经盼了十几年,迫不得已之下才收养了一位族亲的女孩。如今眼看妻子怀有身孕却被弟媳打的人事不省,立时拉着顾徔要去见官。
    以往碍着顾徔日后有大出息,一家老少都敬着让着。如今顾徔已经是白身,干嘛还要敬着让着?
    他再不对是长兄,赵氏再不对也是长嫂。更何况顾家在前年就已经分好家产,这几年顾徔为了赴考把自己的那份折腾光,现在又来动老母和兄长的私财,是为不仁不孝……
    族里经过相商,顾徔夫妻这回若是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说法就要被逐出门去。张老太太虽然早就下定决心不管这个烂摊子,但还是被这一重一重的烦心事儿闹得整夜睡不好觉,最后听了族长顾九爷的劝到京城来避避。
    顾瑛简直到不知说什么才好。
    早几年在莱州的时候,顾循顾徔兄弟俩拧成了一股绳,事事都拿顾衡当靶子,挑唆着汪太太干尽了坏事儿。特别是二房夫妻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让很多不相干的外人看见了,都在怀疑顾衡到底是不是汪太太的亲生子。
    直到顾衡想尽办法脱离了这处泥潭,耳根子才清静些。没想到顾循顾徔两兄弟没了共同的目标,为了争家产竟然又内斗起来,里子面子全然不顾。只怕如今的顾朝山夫妻俩再糊涂,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张老太太拍了拍顾瑛的手,“当年这自私自利的两口子一个秤一个砣,一回一回的做出荒唐事儿来,我就知道他们最终落不到好。没想到顾循顾徔两兄弟跟他们爹娘学了个十成十,眼睛里只看得见跟前的一丁点利益……”
    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骨肉,顾瑛知道祖母到底是伤心了,只得硬生生的转移话题,“我原本准备下个月就回老家看您,没想到您自个过来了,到底还是囡囡和文哥儿的面子大些!”
    张老太太叹息一声,“你有心了,如今老家的那些亲戚都对你赞口不绝。特别是顾九叔顾九婶儿回去后,拿了你给的银子请了先生把族学也办起来了,日后顾氏一族多少人都要念你的好!”
    她像小时候一样抚着孙女儿黝黑茂密的头发,“也不知道你大嫂子的孩子保不保得住,她盼了多少年都没有,结果将将把希望全数放下那孩子就上身了。大人做下过偏要让小孩子来承担,真真是造孽。你和衡哥千万要好好的,能帮别人一把就帮一把,只当是为孩子们积德!”
    她口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顾朝山两口子就是因为算计太过才没了福气。
    顾瑛连连答应,又怕老人走了困夜里不好睡,故意打了个哈欠道:“您老人家过来得正好,我铺子里到了下半年的事情忙,家里难免照顾不到。文哥儿年纪小又半刻离不得人,祖母千万帮我一把!”
    张老太太本就是闲不住的人,生怕自己年老无用。
    听了这话后知道孙女儿没有把自己当外人,顿时眉开眼笑的拍着胸脯道:“你和衡哥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两个孩子都交给我,保给你带的肥肥壮壮,你和衡哥儿只管安心去做大事。”
    自从文哥儿出生之后,家里的添了两个奶娘两个嬷嬷专门照开。即便铺子忙,但有董掌柜和老伙计操持日常事物,顾瑛每天只需要到铺子里去看上一眼,哪里急需张老太太搭手?
    不过是怕老太太胡思乱想闲出毛病来,给她找点趁手事儿罢了。
    白露过后天气就渐渐凉爽,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了中秋的月饼点了八月的花灯。张老太太终于安安心心的在巾帽胡同住了下来,每天带着奶娘和丫头们围着两个孩子转。
    顾瑛特意吩咐过,只要老太太在家无论大事小事只管去禀告。大到顾衡的某某同僚娶媳妇儿送什么礼,小到今天厨子准备买什么菜割几斤肉?
    顾衡开始还怕把祖母累着了,然而三五天功夫看下来,老太太的精神反而越来越健旺,就明白媳妇儿的这点招数正合了老太太的心思。
    从大理寺衙门里回来已经深夜了,顾衡换了衣服洗漱干净后进了内室。
    乌木漆面边桌上留着一盏烛台,桔红缠枝牡丹纹的织金被褥里,顾瑛侧着脸缩在被子里睡得正熟。大概帐子里有些暖热,露出的半张脸红润滑腻,在暗淡的灯光下泛出莹莹的光泽。
    看来吕大夫开的那些汤药没有白喝,顾衡满意的摸了摸媳妇儿的脸颊,触手皆是丰润和温热。
    已经生了两个孩子,顾瑛的身材也变得丰满了些。
    但这份丰满在顾衡的眼里是恰到好处,是他这几年不遗余力盯着媳妇儿补身子的效果。大概是随着岁数的增长,顾瑛身上的青涩已全然退去,举手投足间是寻常内宅妇人无法比拟的的洒脱和自信。
    也许是这份眼光太过炙热,顾瑛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含浑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要不要我帮你弄点儿夜宵?”
    顾衡见她还有些渴睡,一时下定不了决心,左手手指尖在女郎淡紫色的内衣绳结上徘徊,右手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在女人的身上缓缓摸索,挨着她的耳边轻叹:“祖母来了大半个月,你就冷了我大半个月……”
    话语本来是调笑,到了最后却有些委屈。顾瑛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朦胧睡意也消失殆尽。
    顾衡却像听到了号令,一把将淡紫内衣上的绳结拉开,俯下身子低声埋怨道:“你自个算算日子,我们有多久没有亲近了?出了月子后,你一门心思就放在我们文哥儿的身上。然后祖母过来了,你用一门心思放在祖母的身上,连李厚朴都能得你几眼关注,我就像是个多余的。”
    顾瑛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几乎是眨眼间两个人就赤~诚相对。面对着因为被冷落而满腹委屈的丈夫,顾瑛的回答是红着脸紧紧攀着丈夫的劲瘦腰身……
    第二天一大早,神清气爽的顾衡在给祖母请安时迎面遇到李厚朴,难得和颜悦色的攀谈了老半天。最后还嘱咐人家只管在家里安心住着,千万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等出了门顾衡立刻变了嘴脸,对于李厚朴的差事无比上心,只要一有空就到吏部衙门帮着督促。
    ——不尽快把这人打发走,他就一日不能心安。这个人太招人恨了,老太太把他当亲孙子,媳妇儿也时时对他嘘寒问暖。甚至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小囡囡还给这位所谓的李堂叔夹了一个煎饼。
    饭桌上,顾衡看着女儿颤微微地极为艰难的递过来一个两面焦黄的煎饺,简直是饱含热泪的准备接过来。没想到小囡囡是夹给李厚朴的,说是感谢他帮自己从水池子里把皮球捡了起来。
    其实那只煎饺被夹破了皮儿,滴答滴答地往下头掉油,但并不能妨碍顾衡的心头妒火轰地一声窜起老高。
    以往他老想把李厚朴压着,让这人日后做不成甘肃省从三品宣慰使,省得老大岁数不成亲日日肖想自己媳妇儿的好。现在,他只想把这个人随便安个什么官职远远打发干净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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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正大光明地睡懒觉很舒服,但是不能随意出门就太郁闷了。扳着手指算算,在家里宅了十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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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三八章 世子
    月底的时候顾瑛又开了一家铺子, 手脚并用忙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得了闲, 在家里用了登山糕之后准备陪祖母到外面去转一转。小囡囡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 就是才刚刚半岁的文哥儿也连连吐泡泡,“啊阿”地直叫唤。
    潭拓寺的香客云集香火旺盛,张老太太人老了爱清静, 在菩萨面前磕了几个头后就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一家子老老少少就在山寺后面的草径上散步。好在树木繁盛,又有僧人遍植各色花草, 乍眼一望倒也不觉得寂寞。
    没走多远就见前面的亭子围了好些人, 看那副派头非富则贵。顾瑛知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不想找麻烦,就找了个借口准备从另一条路岔过去。刚刚抬脚,就听后面有人轻声唤道:“好不容易瞧见一回,妹子快过来陪我说说话!”
    屏风后头原来却是端王正妃俞氏。
    两人有些日子没见了, 顾瑛正准备上前见礼,双手却被俞王妃上前托住道:“我就是出来走动走动,在外头就没这些规矩。我心里有些烦闷, 见不得妹子跟我格外客气。”
    话已经说成这样了, 再执意分个尊卑也没什么意思。顾瑛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在俞王妃面前引荐自己的祖母。
    没想到俞王妃还记得自己的救命恩人,擒着张老太太的手笑道:“我一向不出门,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竟没有过去请个安。当年要不是您和顾家妹子出手, 我家诩哥都没机会来世上走一遭呢!”
    这样一提张老太太就有些印象了。
    那年祖孙三人刚到京城, 到寺进完香之后下山, 路上遇到一位坐在暖轿中的夫人。顾瑛一眼就看出那位夫人有些不对劲,把轿子拦下后才发觉人已经陷入昏迷。仗着人年轻胆子大,用随身携带的金针过了血,才给那位夫人勉强去了毒……
    张老太太悄悄打量这位贵人,见其衣饰虽然精致但称不上华美,浑身上下也只是几样简单的首饰。但是眼窝微陷,面色更是白的吓人。就轻轻叹了一口气:“娘娘……夫人……这几年难道没有好生将养身子吗,看起来不太好呢?”
    俞王妃不自在的摸了摸脸颊,指尖上却沾上一层厚厚的脂粉。
    在这个医道精深之人的老者面前,再作掩饰已是多余,就苦笑一声道:“好过一阵子,就是后来又遇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郁结于心,偏偏怎么都看不开,就这样一日复一日成了顽疾……”
    哪一家关起门来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张老太太也是因为莱州老家的烦心事这才避到了京城来。于是不好开口劝解,只得端了小几上的茶喝了几口。
    顾瑛因为感激俞王妃在自己生小囡囡时援手,两人比以往要走得亲近些。就认真劝了几句,“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埋着头使劲儿往前走就是了。您就是思虑太多,应该多出来走动一下才好……”
    俞王妃看着双眸清明的年青女郎,举手投足间朝气蓬勃,根本看不出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由带着两份羡慕道:“好妹子,有些人有些事儿就象心窝上扎的刺儿,即便是把刺儿□□心也要流血呢!”
    这话就不好往下说了,气氛正略有些尴尬时,两个孩子咚咚的跑了过来。带着金冠的小男孩兴冲冲地地过来一把野花,“阿娘,这个花香得很。等我拿回去晒干了,给阿娘装一个枕头,这样晚上睡觉就能睡得安稳些了。”
    俞王妃眉梢眼角都是温柔笑意,拿出手绢把那捧野花仔细包好道:“我的诩哥孝心顶顶好,今天回去后我就亲自缝一个枕头,把这些花儿草儿全部放在里面,只怕阿娘晚上做梦都能闻到花香!”
    王府小世子苏诩也羞涩地笑了,这才看见旁边的张老太太和顾瑛。忙整了整衣冠,像像模像样的施了一个礼。
    顾瑛不好受礼忙侧在一边。
    张老太太出身乡野却没想这么多,把孩子一把拉过来笑道:“这小子生得真俊,就是过于单薄了些,一看就是没有经过风吹雨打的。这养孩子就跟地里种庄稼一个道理,要经过摔打才能长得结实。”
    又抱着一旁站着的顾芫芷自豪道:“我家小囡囡比这孩子应该要小两岁,站在一起个头竟然差不多,可见不能把孩子看得太过重要,性子要野一些才好!”
    顾小囡已经听得懂大人的话了,知道这是祖祖在夸赞自己。就昂头道:“诩哥笨死了,没我跑得快也没我跳的高。那边树上有很多好看的花,我让他帮我摘几朵都不敢,最后还是我自个跑到树上去摘下来的!”
    只有自家这个女儿才会把爬树作为一项本事,顾瑛终于知道把女儿放养是什么后果了。胀红了脸吭哧道:“囡囡,你怎么又去爬树,摔下来该怎么办?”
    顾小囡满脸疑惑,“你昨天还跟我说,要亲自到树上去敲板栗,还说自己摘下来的果子最甜,怎么这会儿又不准我爬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