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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亥时一刻,几位绿服大臣前脚刚从御书房出,王公公几乎是踩着点儿,后脚便在殿外请见。
    闻恕蹙了蹙眉头,朝元禄点了下头。
    这个时辰,内务府的来作甚?
    须臾,王公公捧着那方形木盘,稳稳当当上前,举手作呈起状,“皇上,这、这包括皇后娘娘,共三十六位,牌子都在这儿了。”
    话落,殿内倏地一静。
    不仅是闻恕,就连元禄在内的六名宫人,皆无声望着王公公。
    这场景,难免叫人想起三年前,王公公亦是举着牌子,站在同一个位置。
    当时皇上只说了一句:往后不必来了。
    自那以后,这嫔妃的绿牌,便再没出现过。
    今日,王公公是吃错什么药了?
    王公公手肘微微一顿,轻声道:“皇后娘娘命奴才来的。”
    闻恕眉头蓦地蹙起,食指在桌前轻轻点了两下,“她还说了甚?”
    “额…娘娘还翻阅了侍寝簿,见上头空白一片,便叫奴才稍晚些将牌子递上,再无旁的交代了。”
    元禄眼珠子一转,侧身垂头道:“奴才听闻,今儿一早,付老太太进过宫,会不会因为那事……”
    那事是哪件事,不言而喻。
    闻恕目光沉沉盯着王公公手中的绿牌瞧,倏地一嗤,二话不说将牌子呈上让他翻,她还真是懂事,怎一个贤字了得?
    王公公讪讪放下木盘,见元禄给他比了个退下的手势,这才三步两步退至殿外。
    他一头雾水瞧着手中的绿牌,这是闹哪样?
    付茗颂今夜早早喝了药,李太医的药里加大了安神药的剂量,不出一炷香的时辰,她便困顿乏力的很。
    遮月替她拆掉发髻,瞧着铜镜中的女子,实在忍不住道:“娘娘,前两日奴婢瞧您与皇上还好好的,且太后也未有过催促,压根不似老太太说的那样严重……这身子调个一年半载,再要子嗣也不难。”
    付茗颂捂嘴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半撑住下巴,咬唇缓缓道:“正因如此,才更要考虑周全。太后与皇上宽容,我又怎能不为前朝后宫思量?未免有些不大懂事了。”
    总不好因为她,让他在朝中为难罢?
    她话说的漂亮,说完后心下微微一滞,揉了揉胸口,倾身上榻。
    不知为何,那药效像是过了,一沾枕席,她睡意全无,一双杏眸一眨一眨地,隔着床幔望向窗外。
    闻恕这个人,单看着,十分禁欲且不近美色,可他在床事上过分蛮狠且花样百出,逼着哄着骗着……
    付茗颂翻了个身,真想到他对别人也如此,这心里头,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
    但你说他真会翻牌子么?也不见得。
    付茗颂睁着眼迟迟不睡,不就是在等么?等等看,看他今夜究竟宿在何处。
    不知多久,床幔轻晃,时不时发出“吱呀”一声响,她翻了一个身,两个身,三个身……
    忽的,付茗颂抱被坐了起来,皱着眉头看向紧闭的屋门。
    她猛地闭了闭眼,付茗颂啊付茗颂,何时变得这样矫情了?牌子是你让递的,话也是你让说的……
    他今日就算不来,又如何呢?
    思此,她唇干舌燥,踩住两只绣花鞋下床,刚一仰身,便撞进一面铜墙铁壁,撞的鼻尖一酸,生生倒抽了一口气。
    “嘶……”
    四目相望,男人嘴角噙着一丝看破不说破的笑意,眉头轻轻抬了下,“一个时辰前喝了药,还不睡?”
    付茗颂神色凝滞,站稳身子,道:“皇上怎来了?”
    只听一声轻笑,闻恕斜眼看着她,“三十六个绿牌,朕左挑右挑,眼花缭乱,索性就来了昭阳宫。”
    付茗颂心下一滞。
    “喔……”
    闻恕垂眸,见她踩在绣花鞋上的脚趾冷的蜷起,不由问:“下床做什么?”
    “喝水。”她下意识回应。
    男人转身至桌前,提壶倒了一杯白水,指尖一碰温度,他回头道:“冷了,让人提一壶来。”
    “不、不用了,臣妾忽然不渴了……”
    她咬了咬唇,侧身拽着被褥,在他灼灼目光下坐在床沿上。
    闻恕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给朕说说,你怎么想的?嗯?怎么想的?”
    他话里还有几分怒意,天知道他方才在御书房是怎么叫她气笑的。
    她是真大方,真的大方,大方得叫人挑不出错来。
    付茗颂拽紧衣摆,低着头道:“皇上也知道,外头都传开了,若您还夜夜宿在昭阳宫,难免惹人非议。”
    “所以你这就将朕让出去了,让得大大方方,干脆利索?”
    “让”这个字,是禁不住仔细推敲的。
    付茗颂拽着衣摆的手心,蓦地松开。
    男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眯了眯眼,唇角勾起,“所以,睡不着了?”
    面前的人胸腔一震,只紧紧抿着唇,难得未矢口否认。
    她承认,人性本贪,但凡有了一点,便忍不住索取再多一点,知道他心中有她,就恨不得他心中只有她……
    这是不对的,这与她自幼给自己的规范,完全背道而驰,可这也是不可控的。
    一个人对你好不好,有太多细枝末节可以去深究。
    例如,那夜在付家发起高热,他坐在床榻边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样子。后来她听说,那日是他亲自将她抱回宫的。
    又或是她浑身生起疹子,丑得她自己都没眼瞧,也未曾从他眼中看出半分嫌恶。
    再是天岚山上,马前遇险,她半昏半醒时感觉抱着她的那双手有点紧。
    她既不傻,也不瞎,可她不敢。
    她怕极了对着这个人,时而产生的依赖和眷恋,已经敌过她对他的畏惧。
    付茗颂轻轻扬起头,“臣妾知道,总有一日会怀上皇上的子嗣。”
    “那你急甚?”
    “怕,怕耽误了皇家开枝散叶,怕朝臣借此刁难皇上,怕母后觉得臣妾不够懂事,还怕对皇上,贪念过甚。” 她说到最后,眼眶发烫。
    闻恕面色柔和下来,倾身低下头:“怎么个贪念过甚?”
    付茗颂顿了顿,对上他琥珀色的眸子,食指在他胸腔上点了两下,点的他浑身发麻。
    “就是,这个。”她说罢,便闭嘴不言了。
    静默一瞬,闻恕捏住被角掀起,“躺下罢。”
    付茗颂抿唇,一颗心落到深渊,屈膝躺进里侧。
    须臾,烛火被吹灭,闻恕褪衣躺下。
    倏地,她细腰被拦住,那只手渐渐收紧,男人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
    “你知道朕怕什么吗?”
    “怕有人没心没肺,捧着朕的一颗心,拿去喂狗。”
    “你再敢糟践一次,试试?”
    翌日一早,早朝还未下,便传来则叫人唏嘘的消息。
    据说,和光大师又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这次说的是:皇家第一个子嗣,必是中宫所出,若非如此,则有违天道,会降天灾人祸的。
    这话一落,满朝哗然。
    那些几日前还上奏劝导皇帝雨露均沾的柬官只能干瞪眼,心中再多不服,也只好忍着。
    要知道,这和光大师可是有神佛转世名头,在民间颇有名望,纵然他们再有不服,明面上也无法与他呛声。
    遮月兴奋地叽叽喳喳说着话,替她梳好发髻后,对着铜镜道:“娘娘,连老天爷都在眷顾您呢,这回看老太太还有何好说的。”
    付茗颂一顿,握着白玉镯子,失神地套进手腕中。
    哪里是老天爷在眷顾她,分明是闻恕。
    他在告诉她,她担心的那些事,他都有办法一一化解,压根不足为惧。
    此时,素心从殿外而至,领着个小僧人。
    那小僧人道:“小僧见过皇后娘娘,家师请皇后娘娘至朝圣殿一趟,说是想为皇后娘娘卜一卦,不知娘娘可否赏脸?”
    付茗颂杏眸微抬,自是听说过和光的名号,不敢叫他多等。
    至朝圣殿,远远便见一个蓝衣和尚,双手合十于佛前诵经。
    他瞧起来仅有二十五左右,光看相貌,极难叫人信服。
    听脚步声近,和光睁眼,见到来人时弯唇笑笑。
    他将木签递上,“请娘娘抽签。”
    付茗颂迟疑地看他一眼,随手抽了一支签递还给他。
    就见和光低头瞧的十分认真,随后像一个江湖神棍,翘起兰花指捏了半响……
    “贫道对娘娘的病有所耳闻,若娘娘想早日摆脱这多梦症状,还请听贫道一言。”
    他停顿一瞬,从小僧人说中接过一双普通的藏青色绣花鞋,道:“一月二十,宫中设宴,届时还请娘娘穿上这双鞋,这双绣鞋供在承恩寺一个月,有福泽庇佑。”
    付茗颂一怔,犹疑地接下。
    怎么听,都像是忽悠人的,她如此想。
    一月二十,距今还有两个月,且那时,恰是皇上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