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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到自己五平米的小房间,佟青才确认自己睡着了——他又做梦了。这次是真的梦。
床头的书桌上,散乱摆着一些书,那都是他没有做完的课题研究,但显然书的主人已经不打算继续看下去了。那些书的散乱,是被人一掌打散的散乱。
佟青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忽然,桌上的书动了。他的目光牢牢钉在桌面上。
只见桌面上的书如同时光倒流一般,归复了原来的位置。
身后“咔哒”一声,佟青转过头去,门也合上了。
戏幕拉开了,佟青知道必须让自己再回顾一下那一天。
佟青走到桌前,坐下来,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翻开了左手边最厚的一本绿封皮书,书内综错复杂的公式仿佛蹦出纸张,强行闯入佟青的瞳孔和大脑,不知为何,所有字他都没法笑话,他心乱如麻,飞速翻着纸页。
他的右手仿佛具有记忆一般,抄起了一支笔,在纸上涂涂改改,接着烦躁地划掉了所有写下的公式——默片忽然出现了声音,钢笔笔尖划破稿纸的“唰啦”一声刺耳响起。
伴随着刺耳的声音,房门开了。佟青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不敢回头去看。
放过我吧,不要继续了。他在心里想着。
但是他的身体不由他控制地转了过来,只见白发夹着黑发,佝偻着身子的母亲推门进来了,她手上颤巍巍端着一杯开水。
佟青感觉胸腔中涌上一股怒火,那怒火又似乎带动热流,让他眼眶蓄满眼泪,而眼泪却没能够落下来。
有些苍老的母亲开始说话了,梦里听不清她所说的话,只知道她惋惜、责备,到了后来,又哭了起来。回忆里,她是责备佟青逃课去参加节目,并表示自己的病不需要他操心,又告诉他必须出一个成果,父亲也指望着他能成为一个科学家,不要像父亲一样当小丑给人闹笑话。
佟青又吃了陈年的老火,那是因为好意没有被心领——他辛辛苦苦地这么做是为了谁?是因为母亲的“无知”——科研这东西,并不是有投入就一定有产出;更是因为她提到了父亲——那个让一家人陷入这样境地的人。
但藏在这些引线之下的最大的原因,是他太心疼母亲了。而自己,也太没用了。
佟青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房间太小,他根本连烦躁兜圈的余地都没有,一转身,就看见自己划掉的所有公式。
你真没用!就算再看一万本书,你也无力改善眼前的环境,醒醒吧!
盛怒驱使,他一挥手,将桌上的书打得稀乱。这动作放在平常人眼里,也不过就是生气时的小小冲动,可放在佟青这种日常冷静的人身上,那已是很严重的反应。
母亲终于开始哽咽,而佟青慌乱了,他急于解释自己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但嘴巴怎么也张不开。更让佟青心急的是,母亲单手扶着门框,整个人开始向下滑去……
“不、不,不!”
就在这种心急火燎之中,佟青满头冷汗,猝然惊醒。
四面寂静、漆黑,只有厉承泽的呼吸声笼罩在他身边。佟青心脏狂跳,久久不能平静。等他终于对自己有所知觉时,才留意到他的泪水已经打湿了床面。
可他又生怕惊醒厉承泽,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所以也不抬手去擦,只是任那眼泪自己流尽。
佟青到底是个冷静的人,等他彻底平静下来时,他才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厉承泽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这不像是陷入深沉而甜美的睡眠,更像是……也在做噩梦。
佟青:“……”这节目真不是人啊。
与此同时,在厉承泽的梦中。
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在医院空旷的走廊上,是的,空旷,因为此时是凌晨三点。
厉承泽手里提着夜宵,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门上的窗被天蓝色的垂帘遮挡了,显然是里面的人不愿别人窥探。他抬手想敲门,又觉得里面的人可能已经睡了,终于还是按下门把手,轻轻打开了门。
未料,门才刚刚裂开一隙,劈头就迎来一声戾喝:“进门无声,哪来没教养的东西!”
床上,老太太怒气冲冲,藏在金丝边眼睛后的双目射出电光来,几乎打在厉承泽身上。
老太太身前,网络电视正播放着一个节目,为了不打扰周围单间的病人,节目音量极低,开了门才能隐约听见一点,是以厉承泽在门外时没有注意。
厉承泽低了低头,走到床沿坐下,将手里精致的饭盒层层叠叠打开,一样样摆在老太太身前的床桌上:“您先吃一点,少看电视,早些睡觉。”他心里有一瞬间的无力感,因为知道老太太不会这么听话。
果然,老太太冷哼一声:“灵焕呢?”
厉承泽答:“小弟说他明天来。”
老太太:“我问的是他现在在做什么?”
厉承泽一阵头大:“在公司忙……”
老太太暴怒了,一把勺子扔了过来:“忙!你这个当大哥的不知道分担,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你看看你是当大哥的样子吗!”
勺子打在厉承泽身上,又“当啷”一声弹到地上,声音刺耳。
厉承泽没再说话,低头将勺子拿起来,走到一旁洗手池处冲了冲,擦干净放到桌上。
接着,老太太怒气冲冲,也知道等不到小儿子了,但又不想再和大儿子说话,遂冒着不礼貌的风险,将电视的声音调大了。屏幕里欢乐笑闹的声音一下子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