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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这心花是少年霍奉卿最羞于启齿、最怕人知的心事,隐秘、狼狈又酸甜交加的心事。
    长年累月执拗地与云知意缠斗不清,并不是因为小时那点过节,更不是真的要与她分出胜负高下。
    他就是想让云知意的眼睛始终看着他,只看着他。
    至于为何偏偏是今夜,在没有经过周全思虑的情况下,突然沉不住气说出来?
    此刻想想,大概是因为宿子约吧。
    以往霍奉卿曾听言知时说过,云知意每年秋日出门游历,都是由云氏指派的一对兄妹随护,但他从前没见过云知意与这对兄妹的相处。
    在槐陵这两日,他眼睁睁看到云知意对他俩——尤其是宿子约——的信任与亲近,看着她在宿子约面前那种平日不多见的松弛与随意,他没办法不慌。
    他很清楚,如今绝不是坦诚心意的好时机,胜算也不是很大,可他实在沉不住气了。
    他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来到她面前的。
    好在那小祖宗待他不薄,虽没应下,却也没有拒绝,这已经是出乎他意料的好结果了。
    “奉卿,你不是吧?”
    薛如怀的声音让霍奉卿一惊。下一刻,薛如怀就已拨开了遮在他面上的宽袖。
    薛如怀的五官几乎要皱到一处,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你苦口婆心、大义凛然地让我在房中背书,自己却躲到这里喝酒?!”
    霍奉卿敛神坐直,并不想理他。
    唇角还在不受控地上扬,他赶忙死死抿住,胸中却像藏了个被大火烧红的小茶壶,咕噜噜冒着热腾腾的水气。
    他怀疑自己的心可能要被烫化了。
    “啧,竟还喝醉了,”薛如怀自说自话的同时,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走吧,赶紧回房去睡,别在这儿狗里狗气地傻笑。”
    他横眉冷对,齿缝中迸出一个低沉单音:“滚。”
    谁狗里狗气了?他还没被驯服呢!
    第二十八章
    这是云知意在槐陵过的第二夜,身心俱是暖与软,再不似第一日那般被前世梦魇纠缠,酣眠至明,无梦无惧。
    翌日,她早早起身,带了两名自家随护,按原定计划往槐陵县府去。
    槐陵是她上辈子的死地,可她当初一出仕便年少居高位,没有亲自来这偏远之地的契机与必要。为官数年,对此地的所有了解多源于各种官文记档,以及槐陵官员到邺城面见她时的诸多口述。
    直到承嘉二十一年,小通桥垮塌导致两百余人死亡、当地县府对相关人等陆续做出判罚仍无法平息民愤,她才亲自过来收场善后。
    那时民愤已呈鼎沸,她自抵达之日就一直在疲于奔命,根本没机会仔细了解本地的方方面面,所以至死都没弄懂,到底是谁在背后煽动那场民暴,又是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重生这小半年来,她将所有事翻来覆去地捋了好多遍,始终堪不破个中玄机。直觉告诉她,槐陵县府应该脱不了干系。
    所以此次借修缮小通桥为由前来此地,她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槐陵县府。
    眼下她尚未出仕,距上辈子出事时还有七八年,想来当初暗算她的藏镜人们不至于这么早就开始对她布局。
    她今日这么早单独出来,正是为了能静下心,仔细审视自己上辈子究竟疏忽了什么关窍。这回她要赶在对手重视自己之前探探此地虚实,以便心中有个底,免得到时又被人暗算还不知箭从何来。
    ——
    槐陵县城不算大,从客栈步行至县府只不足两炷香的时间,但云知意带着两名随护走走停停,行了足有半个时辰还没到。
    跟在她身后的一男一女两名随护到底是从京中云府出来的,于细处极其敏锐。
    女随护郑彤边走边低声道:“大小姐,这槐陵城不对劲。”
    云知意若有所思地打量四下:“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咱们这一路走过来,始终未偏离此城中轴大街,可沿途见到的行人,加起来最多二十个。”郑彤冷静指出问题所在。
    缙人重视过冬,这个季节又无农事可忙,按习俗,大多数地方官衙会于县府所在的城内组织一些庆典、集会供城中百姓消遣,住在乡下的人们也会进城凑个热闹。
    槐陵再偏僻贫穷,毕竟也是个超过七千户人的大县,快到十二月中旬了还清冷如无人之城,实在不合常理。
    云知意微微颔首:“前日进城时我就觉冷清得不像话。本以为是连日大雪导致路途不便,各村镇的人一时没往县城涌来的缘故。可今日这么一看……”
    这个点该是寻常人家早饭时,沿途大半房宅却并不见炊烟。
    郑彤道:“或许,不但城外的人没进来,城里根本也没多少人?”
    这就是最蹊跷之处了。云知意清楚记得,上辈子自己被绑缚游街时,道旁围观的百姓那叫一个乌泱泱。
    她蹙眉喃声:“人都去哪儿了?”
    男随护柯境道:“大小姐,属下记得前日刚来时,客栈掌柜提过一句‘回乡下过冬’。或许是这里的风俗,一入冬就回乡下村镇?”
    “倒也有这种可能。”云知意拢了拢披风,心底疑虑并未消散,一时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
    在距离县府衙门还有三个街口时,总算看到个稀稀拉拉不成形的临时小市集。
    摊主们大都衣衫破旧,鞋子、裤腿上有泥渍,应当是天亮才进城来摆摊的近郊农、猎户,卖的多是新鲜猎来的野味,或是冬日里惯常食用的根茎类菜蔬,此外再无旁的。
    在原州各地人的口中,槐陵县的民风最是彪悍粗犷。可此刻有三三两两的城中百姓在此采买,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很小,气氛斯文得近乎肃穆,诡异非常。
    云知意心中正嘀咕着,旁边忽地站起一人,试探地唤道:“可是云大小姐?”
    说话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着靛蓝粗布棉袍,明明剑眉星目,却给人以文雅俊秀之感。
    郑彤与柯境立刻严阵以待,不动声色地将云知意周遭护得滴水不漏。
    云知意定睛看着此人,缓缓露出点笑:“原来是田公子。”
    州丞田岭的长子田岳,比云知意年长四五岁,过去也曾在邺城庠学就读。
    在庠学时,云知意与田岳年岁差得多,并不一起上课,只是知道对方,却没真的打过交道。
    田岳在承嘉九年参与原州府取士正考,考绩排名中等,州府按规制将他派往外县,从最末等小官做起,这一晃已四年多没回过邺城。
    田岳惊讶地笑弯了眉眼:“我考官后离开邺城数年,按说外貌上也有些变化。你竟能一眼认出我来,我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云知意之所以能一眼认出田岳,是因上辈子田岳在各县辗转,熬到承嘉十六年才终得升迁,回邺城进了州丞府,做了主管全州钱粮簿书的“簿曹从事”。
    簿曹从事直接对州丞与州牧禀事,因此云知意虽是比他官高两阶的州丞府左长史,却并不直接管辖他。
    不直接管辖也就少了许多利害冲突,是以那时她与田岳的同僚关系还算友好。
    她没法解释这渊源,只能避重就轻地笑道:“要这么说,我在外貌上的变化应该更大吧?你不也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田岳以食指虚点自己的额心,笑容亲和:“整个原州,额心饰金箔流云纹,又穿得起烟霞锦的小姑娘,想来也只有你云大小姐一个了。”
    当世的烟霞锦大多出自皇室少府名下的织造局,贵同金价自不待言,且还不是寻常人花钱就能买到的。
    云知意今日既要往县府,自得盛装出行,端足云氏子弟的贵胄架势。否则,以区区一个临考学子的身份,哪有资格面见一县主官。
    “原来如此,”她噙笑颔首,转口问道,“田公子为何会在槐陵?”
    田岳答:“去年槐陵县令母丧丁忧,州府就将我从雍丘急调过来,暂时代任两年槐陵县令。云大小姐又为何会在此?”
    “我祖母让我趁着冬假来看看先祖建的小通桥,怕年久不堪用了,”云知意不着痕迹地扫视他的衣着,口中耐心解释道,“昨日已去见龙峰下粗略看过,但不是太肯定,正想往县府去求借一套测量器具。”
    若是上辈子的云大人,此刻定然已经变脸训人了。
    青天白日的,县令大人不着官袍在衙门坐堂便罢,还做平民打扮在街头买菜?!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田岳笑容不变:“既半途偶遇,请云大小姐随我移步县府用茶慢叙吧。”
    ——
    进了县府的偏厅客堂,田岳命人奉了茶,这才对云知意解释道:“槐陵向来民生不振、物资匮乏,入冬尤甚,物价极不受控。我平日无事时就往各处临时市集走走问问,以免有人暗中将物价哄抬过高。”
    云知意捧起茶盏浅啜一口,强行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田岳说的这种情况,对“云大人”来说小菜一碟,解决的办法多得是,根本无需用这么笨拙又费力的法子来监督物价。
    可那些话若从“临考学子云知意”的口中说出来,就显得突兀又逾矩了,不合适。
    “小田大人实在辛苦。”云知意放下茶盏,客套一句。
    “没法子。我是急调来的,明年秋又不知调往何处任职,不好大动本地原有章程,只能用笨法子办着,”田岳笑得温文尔雅,“对了,你方才说要借测量器具,不知需用的是哪些?”
    其实无非就是规、矩、准、绳、石刻柱表一类的工具而已,外间不多见,但各地官府都会有。
    田岳立刻命属官带着云知意的两位随护去取这些工具,他自己则留在偏厅陪云知意喝茶等候。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尴尬,便闲聊着打发等候的时间。
    “你又不比寻常人,既来槐陵,为何不住官驿,却去了客栈?”田岳道,“虽槐陵财政吃紧,官驿条件不如邺城,但较本地客栈还是好得多。”
    云知意答道:“毕竟我眼下只是学子,又不是领了什么差事来的,住官驿妄费县府米粮不合适,住客栈简便又自在。”
    “云氏的教养果然方正。”田岳客套赞美。
    云知意笑笑,状似随口一提:“小田大人,这槐陵城好生奇怪。我来了两日,总觉得城中空荡荡,偌大个城竟像荒无人烟。”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槐陵的风俗,每年十二月初一到十五都要在乡下行祭典。今日恰好十二,大多数人都还在村镇上。”田岳慢条斯理端起茶盏,笑容满面。
    他给出的答案不但没能为云知意解惑,反而使她心中谜团更深。
    缙人冬日惯例是有诸多祭典,但通常都是各家自发,日期随意,最长也就三五天。
    没听说过哪个地方如此整齐划一,整个县各村镇的人齐齐在统一时间里行祭典,还长达半个月。
    “你这么一说,我倒很好奇村镇上的祭典是如何光景了。”云知意随口笑道。
    田岳抿了口茶润喉,笑音温和:“你方才说,昨日去过见龙峰?路不好走吧?”
    “对。”云知意望向他,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往各村镇的路,比去见龙峰的路难走十倍,还常有山匪出没。我就任一年多,出动治安吏剿匪数次却徒劳无功。平日连我们县府官员因公需下村镇,都得有整队治安吏同行。”
    田岳苦笑着摇摇头,劝道:“这时节山匪最是猖獗,你就别无谓涉险了。本月十八当晚有焰火会,眼下所有治安吏都在准备安防事宜,我实在抽不出多余的人来保护你。”
    他将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云知意也不好给人添乱,便应道:“既如此,那我便不去了,小田大人且将心放回肚子里。”
    槐陵县城通往各村镇的路多要经过山林,一直都有山匪横行,这事她上辈子就知道。她不想再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也不想任何人因她死在这里,自是听劝的。
    田岳又道:“相请不如偶遇,若你不急着回邺城,不知我有无荣幸略尽地主之谊?本月十八晚的焰火会,若能有云大小姐芳驾莅临,也算是槐陵人新年之前有福见喜了。”
    “承蒙小田大人抬举,”云知意想了想,落落大方地应承下来,“那我就凑这个热闹吧。不过我还有两位同窗也来了,回头我问问他俩的意思,到时或许也一起?”
    “那当然更好。”田岳笑得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