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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句,缓缓站起身来,不知道是光线问题,还是角度问题,他似乎瘦了很多,背也不那么直了。
同印象中温润如玉,意气风发的九王殿下,差别很大。
所有人都没有错,可所有人又都错了。
直至深夜,赵泠才换了身暗色的衣裳,系着披风出了房门。萧子安怕她生气,不敢派人在门口守着,因此,也没人敢挡她的去路。
赵泠一路小心谨慎,避开了所有萧子安的亲信,径直走到了队尾,遥遥就见一架木头牢房,里面蜷缩着一团影子。
谢明仪身上还穿着喜袍,浑身上下像是才从血水里捞起来,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侧,露出来的皮肤极惨白。顺着他的肩胛,有一副重锁将他的琵琶骨封住,鲜血还未干。
赵泠使劲捂住嘴,才不至于当场发出声音,她禀退了所有的侍卫,这才缓步行了过去。距离谢明仪仅有半步之遥才停下。
她伸手穿过牢房,将粘在他脸上的头发捋至耳后,见他双目紧闭,连唇色都白。
“阿仪,醒醒,阿仪……”
谢明仪蹙了蹙眉,似乎极痛苦,好半天才缓缓醒来,他眸色凌厉至极,可看到赵泠的瞬间,便换了一副温色,他起身靠坐着,满脸迷茫:“娘子,为何要把我锁在这里,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你很乖,你做得很好。”赵泠自袖中将藏着带过来的包子拿了出来,伸手掰开,还冒着热气,“来,你行动不便,我喂你吃点东西。”
谢明仪点了点头,就着赵泠的手把包子吃了,末了,他才舔了舔唇:“娘子,我还要,我好饿,身上好疼,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赵泠鼻尖发酸,取出水囊喂了他几口,轻声道:“你听话,我没有钥匙,打不开这锁,我有空就会过来看你的。”
谢明仪又点了点头:“好,我什么都听娘子的。”他伸手要摸赵泠的脸,不料扯痛了伤口,难以抑制地痛呼出声,“娘子,我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好疼好疼……”
他此前即便受再重的伤,也从未在赵泠面前喊过疼,赵泠也一度觉得,他就是天生不知道疼。
可现如今,她才明白,世界上哪有铜墙铁壁的人,只不过是缺了在意的人。
谢明仪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亲人,也会受伤流血,也会喊疼。
“好,我知道你疼,但若是入了京城,恐怕你还要多受些罪。”赵泠凑近他的耳畔,轻声嘱咐,“阿仪,不管别人给你用什么刑,你也一定要撑住,不管别人说什么,你一概不要认,只要你不松口,他们就拿你没办法,知道么?”
谢明仪的眸光闪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晦涩难懂,可语气仍旧迷茫:“为什么呢?”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你一命。”赵泠起身,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你还有一个亲妹妹,在家等着你呢,你一定不要死,知道么?你若是敢死,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理你了。”
谢明仪重重点了点头,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牙齿:“好,我不死,我会好好活下去,我说过的,我要娶你。”
赵泠忍不住笑了一声,终是忍不住落了滴泪,她将眼泪擦干,起身要走,衣袖就被人从后面拽住。她回身一瞧。
谢明仪伏在地上,一手按着铁链,一手拽着她的衣袖,微昂着脸问:“娘子,我怕我会熬不住,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我?就当个平安符,我日夜戴在身边,就像是你陪着我一样。”
赵泠微微一愣,深思熟虑一番,到底将此前绣完的那枚荷包放入他的手中,“这个我绣完了,我希望你经过此事,往后能像白鹤一般,不染纤尘,翱翔天际,不坠青云之志。”
“原来是只白鹤,我还以为是只鹌鹑。”谢明仪低声笑着,“我记住了。”
待赵泠回到房间时,萧子安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一见她回来,忙起身迎了上去,“泠泠,大晚上的,你去了哪里?”
赵泠将披风解了下来,随手挂在屏风上:“这里所有人都是九王的眼线,九王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萧子安神色微微一顿,很快又道:“你去看谢明仪做甚?他现如今是乱臣贼子,而是你堂堂郡主,若是传扬出去,别人该说你对谢明仪余情未了了。”
“传就传罢,我同谢明仪大难不死,孤男寡女在一起共处多日,回到京城定然传得沸沸扬扬。也不在乎多这一条,少这一条了。”
赵泠忽然伸出了手,“钥匙。”
“什么钥匙?”
“你锁他琵琶骨的钥匙。”赵泠蹙眉道:“他已经重伤至此,决计不可能逃出生天了,你何必对他动此大刑?”
“谢明仪狡猾多端,万一把锁链打开,他若是半途中跑了,这罪责谁担?”萧子安叹了口气,眸子里满无奈,“阿泠,你也知道谢明仪素日为人,若是寻常人倒罢了,我都听你的,可唯独他不行。”
“他怎么不行了?”赵泠抬起脸来,分外不解道:“谢明仪即便再厉害,他也不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血肉之躯,如何能熬得住这苦刑?”
“你心疼他了?”
“没有,”赵泠摇了摇头,否认道:“我只是觉得,他已经沦落至此,何必再落井下石,仗势欺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九王,谢明仪的罪行一日未定,他始终都是当朝首辅大人,你和他同朝为官,怎可对他动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