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春日褪去,夏天一天一天到来,梨花谢了石榴花开,晋侯府清雅的颜色中,隐隐透入了艳光。
宋依颜向来喜爱清雅恬淡的装饰,江采茗自然继承了母亲的这一点,衣衫装饰清雅仙气,从来不讲究艳丽,行走处只会让人觉得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这晋候府里新来的二姨娘,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她喜爱大笑,喜爱花好月圆,喜爱一切繁华富丽的东西,她本人也娇艳的仿佛丰盛花期的鲜丽牡丹,身子丰满圆润,白皙丰腴的让人很不得摸上一把咬上一口,她衣冠装饰娇俏艳丽,总是在头发和靴子上系着叮叮当当的小银铃,声音甜美至极。
这女子的笑声十分甜美动听,让人听了好像喝过夏日的冰草莓汁一般畅快,那小嘴儿甜甜蜜蜜红的发艳,一个回眸勾唇都是无比的狐媚风情,再加上青春勃发,真真一个要人命的小妖姬。
单单从容貌上来看,莺儿的眉眼并不如宋依颜细致精美,可那浑身的光彩却和宋依颜完全不同,一劲儿的青春靓丽。偏偏她又喜欢鲜艳颜色,往那里一站硬是分外夺目,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握烈烈红梅放进了素淡的雪地里,盛开的绚丽。
莺儿丰满的身子歪在榻上,十分享受的捻起丫鬟捧来的冰冻樱桃,丢进红艳艳的小嘴儿里。
一旁的小丫头看着脸都发热,这位莺儿姨娘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媚惑,小嘴儿咬来樱桃含一含,咬一咬,末了还要舔舔指尖。
……那樱桃都没她的嘴巴红呢!
莺儿媚眼儿一转,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妖妖娇娇扭腰起身,“……侯爷呢?”
小丫头撇过脸去,不敢看莺儿露出红裙的雪嫩大腿,耳畔阵阵娇笑,清脆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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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里,宋依颜伺候着江烨一起用晚膳。
这几日宋依颜十分沈默,连用膳都是淡淡的,江烨心中有愧,更是花了十倍的时间来陪她,却怎麽都唤不回爱妻昔日的笑脸。
席间只听到筷着交错的声响,更添窒闷。江烨心里十分难受,宋依颜这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很是疏离淡漠,一连几日都对他爱答不理的。
江采茗也食不知味,看着往日情投意合的爹亲和娘亲冷战的样子,心里如刀绞,恨不得立刻将那莺儿乱棒打死,省的母亲夜晚日日哭泣。
偏生,这位莺儿姑娘……哦不,不能叫姑娘了,这位莺儿夫人是打不得动不得也骂不得的。
因为那是皇帝御赐给江烨的二夫人。
自从莺儿和江烨在青鸾殿颠鸾倒凤之後,陛下就亲笔谕旨,封了她二品诰命。莺儿在品级上和宋依颜持平。她虽然是个妾,可也是个贵妾,想要不声不响的打死了事,绝不可能!
更给人添堵的是,宫里的那位衣妃娘娘也摆明了给莺儿撑腰!就在莺儿跟着江烨回府的第一天,嘉宁姑姑就来候府传话────“晋侯阖府上下,要好好善待莺儿夫人,若有人和她过不去,就是和本宫过不去!”
除此以外,皇帝还赐了莺儿无数金银珠宝,甚至宫里的司膳嬷嬷都给她配了一个,莺儿在府里的地位虽说压不过宋依颜,可也没低多少────莺儿的月例银子从宫里支取,要多少有多少;身边大丫鬟都是宫里的姑姑,比府里头的大丫鬟还伶俐;莺儿吃穿用度都不靠晋候府,衣妃还另外贴补给她不少……这样的二夫人,又生了一副艳若桃李的模样儿,晋候府里哪一个也不敢瞧低了她去。
就在莺儿刚刚入府的早晨,趁着江烨上朝,雪芍领了家里十几个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赶往她住的别院────香梨馆,正打算寻个由头给这新姨娘一个下马威,哪知道……
“哟,来得可早麽。”
妖艳的红衣美女轻灵娇笑,水灵灵的大眼睛精光闪闪。她粉胸半掩,丝毫不知羞耻的将一身雪白肌肤袒露,娇滴滴的放肆大笑。
莺儿玉手一捞,就将一张金黄丝绢挡在了身前。
“来呀,来呀!”莺儿红艳艳的小嘴儿嘟起,十分招惹人,“想整治我尽管来呀,有本事,踏过皇上的圣旨来打死我呀!”
她大笑,笑得雪芍她们脸都白了。
这二夫人将圣旨挡在胸前,哪一个不怕死的敢冲上去教训她?!
况且这莺儿也不知从哪个勾栏女子那里学来的厚脸皮,十分泼辣无耻,只要有机会出现在侯爷面前,就一副恨不得缠上去的下贱样子,那抹胸都快扯到奶子下头去了!
宋依颜被她的无形无状气的直噎,无处发泄,只好和江烨置气,一连几天都不搭理他。
江烨自觉心中对妻子有愧,便尽量远离莺儿,也不和她亲近。
一方面是因为宋依颜,另一方面,他也并不信任这个御赐的美人。说不好,莺儿就是沈络放在他身边监视的探子。
只是他不靠近,不代表美人不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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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儿夫人……侯爷和夫人正在用膳……莺儿夫人你不能进去……”
莺儿扭腰摆臀的来到江烨和宋依颜用晚膳的庭院,站在院门外的雪芍刚刚伸手要拦,就被莺儿劈手一个巴掌扇翻在地上!
莺儿笑吟吟的扬着上挑的眼角,朝地上唾了一口,“反了天了,你这老货也敢拦我的路?胆子忒大!也不瞧瞧你那枯手烂牙的,配碰姑奶奶我一根指头麽!”
雪芍捂着鲜血渗出的红肿嘴巴恨恨的盯着她,那俏丽的美人儿扬着下巴施施然越过她瘫倒的身躯,末了还狠狠一脚踢上她的肚子!
“怎麽,你还不服气?瞧你今年也三十多了,还是个二等婆子吧?嫁不出去,打算留在侯爷府里吃干饭麽?不要以为大夫人慈眉慈心,你就可以粘巴巴赖着不走!”
雪芍一向是宋依颜跟前得脸的人,明明还只有二十七八,却被叫做“婆子”,心里恨得直发苦,又被这麽泼皮无赖似得骂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莺儿俏眸子一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她身後跟着从宫里带来的丫头白竹,高扬着头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红薯。
“啧啧,”白竹看了看雪芍的模样,摇头嗤笑,“瞧你,现在看着还是个姑娘,可你主子为啥也不寻思着给你配个婚事?你这样,等熬成婆子了也不过是个给人洗脚的。”
雪芍脸色煞白。
这莺儿夫人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挑拨离间到人心底最要紧的地方!
雪芍本来姿色就一般,本也就是旭阳乡野的丫头,跟了宋依颜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几年,她眼看着宋依颜的富贵,也不由得就升起许多小九九的心思。
她寻思着。就凭她对宋依颜这麽多年忠心耿耿,宋依颜无论如何会把她嫁个不错的富户,做个富户奶奶什麽的。
哪里知道,宋依颜仿佛忘了这件事似的,从来不提。
雪芍心里着急,却也不敢直接和宋依颜开口,只好等在晋候府里干耗,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早就过了适婚年龄。
……莫非以後,真的要做个孤老的婆子麽?
心里隐隐忧虑,雪芍瘫在地上愣愣的捂着肚子。
莺儿却压根不回头看她,嗤笑一句後,自顾自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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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铃娇笑传来,宋依颜清丽的美貌不禁皱了皱,而江烨也脸色不豫,旁边的江采茗更是脸色不善。
那边分花拂柳走来的明艳的姑娘,不是莺儿是谁?
宋依颜雪白的容颜沈沈冷了下来,江烨连忙去按她的手,宋依颜只是轻轻躲开。
“你来这里做什麽?回你的香梨馆去!”
开口斥责的是江烨,冷冷沈下俊脸。
江烨是上过战场的人,寒起神色的时候很有几分吓人意味,要是换了别的女子早就吓得缩缩脖子退下了,哪知道莺儿只是笑的更大声。
“莺儿来这里干什麽?自然是来看看莺儿我的夫君哪!”她声音好听极了,犹如黄莺娇啼,无比清脆。
江烨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那样洒脱的,那样甜美的笑……让他恍惚了神色。
他仿佛在莺儿身後看到了旭阳长满杜鹃的野山坡。幼时,他就是那样拉着翠秀在山花烂漫中,听她飞扬的笑。
虽然十分厌恶江采衣,可是翠秀……却是他心底深藏的,深藏的温暖记忆。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翠秀死的时候,他太年轻,太看重和宋依颜的爱情,却忘了那份深入骨髓的发妻的深情,当时的悲伤并不够深,只是,一切都敌不过时间。
时间,让得到的变的淡漠,让失去的变的更珍贵。
他越来越经常梦到翠秀,梦到她还是小女孩那时,趴在墙头上对他莞尔一笑的模样。他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雨丝将她的脸蛋打的很湿润,头上一顶鲜红的虎头帽,衬着那粉雕玉琢的可爱女孩子。
对了,她的嘴角,有着甜甜的梨涡。那个时候他曾经凑上去戳,软软的,惹得她咯咯直笑。
後来他娶了她,娶了她,那时候他没有想过那麽多,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和他一起长大,他就要对她一辈子好。
可是,他对她那样不好。
他让他的妻,独自将他送上战场,拖着疲惫的身体照顾无数伤员,孤零零的在旭阳生产,独自在那样冷的黑夜里死去。
他表面看不出来,他有太多的野心太多的事,可夜色翩然来到的时候,内心却有三百六十五道裂痕,每道裂痕上都刻有她银铃一样的笑声,飞洒在山野间。
宋依颜立刻发现了丈夫这一瞬间的失神,重重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莺儿仿佛看不懂她的脸色一般,笑嘻嘻走上来,柔软手臂当众撒娇般的环上江烨的脖子,就那麽大咧咧的坐进了他的怀里!
“你……”
宋依颜粉唇颤抖,指甲掐入手心,失望愤怒的水眸大大瞪向江烨!
“你这是干什麽?成何体统!”
江烨也大惊!使劲撕扯莺儿的手臂,哪里知道这女子仿佛水蛭一般缠人,他越扯她越笑的花枝乱颤,丰满饱满的乳房更是随着她的动作浪荡磨蹭着他的身体。
“夫君────”
莺儿唤,尾音拖得长长的,有点委屈又有点故意,韵味十足,“夫君那日在青鸾殿是怎麽疼莺儿的,夫君都忘了麽?莺儿好想夫君呢!”
说罢一个甜脆大胆的亲吻狠狠落在了江烨唇上!
“你……”
宋依颜脸色一寒!江采茗连忙握住娘亲的手,只觉得一片湿冷,差点儿气哭,“爹爹!这女人放浪形骸,污了女儿的眼睛!”
宋依颜咬着唇含泪看着江烨,楚楚可怜,柔弱无端,看的江烨一阵心酸,连忙将身上八爪章鱼一般的女人拽下来,怒声呵斥。
可惜这莺儿别的没有,脸皮最厚,别人骂她厚颜无耻她当玩儿似得,被宋依颜那般楚楚可怜的怒视着,她脸上笑意一点不减。
“夫君,人家今日亲手给你做了蒸红薯呢,夫君你尝尝!”
咬着红艳艳的丰润嘴巴,莺儿拿起热腾腾的一只红薯,就往江烨嘴里塞!
“你……”
宋依颜还没开口,却被莺儿笑吟吟的打断,“夫君,你好久没有尝过这个滋味了罢?”
香甜的红薯凑近,莺儿吃吃笑着,绕到江烨背後,奶子压在他肩上,招摇的扭腰。
江烨倒没有拒绝嘴边的番薯,甜热气息扑来,让他瞬间陷入迷茫。
这个味道他自从升任都司以来,十多年都没有再碰过了……
当年,旭阳没有食物,都是翠秀她们在大冬天里手指冻得通红,一手一手从冰土里刨出红薯来。她每次都刨的手指鲜血淋漓。
等他回家,她就将热热的烤红薯一掰两半,小夫妻俩吃起来分外香甜,日後不管怎样的锦绣荣华锦衣玉食,他都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东西。
这位叫做莺儿的女子,怎麽能如此一刀一刀戳在他心底最要紧的地方!
江烨不由得去拿那只红薯,却见雪白小手在眼前一晃!莺儿吃吃笑着将身体趴的更低,莹润的乳房鼓出来,几乎擦上了他的脸!
年轻女性柔软娇嫩的躯体和柔媚芳香传来,江烨不由得微微皱眉,咳嗽了一声,掩盖掉喉咙的不自在。
不得不承认,这个莺儿的身子生的是极极好的!水蛇腰,馒头似的硕大乳房,弹性极其饱满。
那日在青鸾殿里,她缠在他身上水蛇一样起伏律动,野性十足,放荡的让人心荡神驰……
想着想着腰下就有些紧绷,江烨闪神後抓回神智,毫不留情的狠狠将她推开!
“走开!在夫人和县君面前你怎能如此轻狂!”他冷斥。“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莺儿扬起眉,恨恨的跺了跺脚,靴子上的小银铃一阵脆响,分外娇媚。
“我不!”
她一扭身子,倔强的站在亭子外头,黑发上系着小小铃铛,随着甩头的动作更添几分张扬。
这种动作若斯其他女人做来或许会十分粗俗,令人嫌恶,可是莺儿生的有分异域风情,年轻娇嫩,发火撒娇都赏心悦目。
她哼了一声,又跺了跺脚,“人家要在这里看着夫君吃!”
江烨拿这种牛皮糖一点办法都没有,急忙拉住宋依颜的手,“颜儿……”
“我就不在这里打搅夫君和姨娘开心了。”
宋依颜鼻尖一红,甩开江烨的手就要走,急的江烨连忙起身拖住她。
“放开我!”她含泪低喊,泪水震出了眼眶,颗颗掉落,绞碎了他的心!
她噙着眼泪,看着那莺儿饱满的年轻躯体,心都要被戳成蜂窝!好疼好疼,那麽疼!
一想起来在皇宫内,她心爱的夫君是怎样抱着这女子喘息呻吟,浪荡交欢,她就想把莺儿的脸皮剥下来撕烂,想把她绑在火柱子上放在油锅里,想一刀一刀凌迟她!
江烨十分无奈,这几日他反复的和她解释,已经口干舌燥,却依旧安抚不了宋依颜的伤心。
“颜儿……这女子是皇上御赐的,为夫不能推辞……”
“住口!”看着面前貌若春花的娇艳女子,宋依颜紧紧攥住柔软手指,含泪喝断了江烨的又一次解释!
“夫君……月下窗前,你说过今生今世永不相负,夫君,你说过的啊!而如今你竟然……竟然带回这麽一个女人来羞辱我!”
宋依颜推开他哭着跑开了,江烨狠狠瞪了莺儿一眼,连忙追去。
“福瑞县君可别急着整治我。”
看见留在原地的江采茗神色阴郁,莺儿嘻嘻笑着捂住嘴唇,“莺儿我可是皇上赐给侯爷的,若是被陛下听到莺儿被二小姐整治,啧啧,那日後县君想要进宫可就难喽……”
她眼神婉婉一转,笑盈盈的从江采茗身上滑过,语义不言自明。
江采茗本来打算叫家丁来,不由分说先教训这不识好歹惹娘亲哭泣的莺儿一顿,也好给母亲立威!哪知道这女子竟然如此油滑,先声夺人!若是……
恨恨甩手,江采茗扭头走开!
她以後是要进宫,长伴陛下身侧的,如果她眼下对这位莺儿动了手,只怕皇上会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脑中将母亲和心上人权衡了一番後,江采茗终究还是屈服於对心上人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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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钩,妖媚的红衣美人翘着脚丫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红唇一张,清脆咬下一瓣苹果。
“莺儿夫人,你何苦要在侯爷和夫人面前撒这个泼呢?”
宫里来的老嬷嬷啧啧摇头,替她铺好床被,絮絮叨叨,“侯爷原本就不信任你,你还一天到晚的跟侯爷找麻烦,又和衣妃娘娘走得那麽近,侯爷他岂不会更加猜忌你?日後若想要亲近……只怕难了。”
莺儿嗤笑,“嬷嬷,莫非你以为我应该跟宋依颜学?装的楚楚可怜善解人意,就能得侯爷的喜欢了?”
“这……”嬷嬷拧眉。
“我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烛火恍惚,莺儿红艳的嘴角弯钩,显出一种微微的狰狞弧度,她对着烛火仔细翻看自己柔软白皙的手,“我呀,偏偏就要和宋依颜完全不一样,她往东我偏偏往西,否则我怎麽扳的倒宋依颜?”
嬷嬷闻言拧起眉,“莺儿夫人……那宋夫人和晋侯爷可是十几年的结发夫妻,鹣鲽情深,岂是你十天半月能扳倒的?况且,宋夫人在下人中声望很高,一副菩萨心肠,经常开办粥厂,每逢天灾人祸她都会去寺庙礼佛,香油经卷也不知道捐了多少……是个很有名望的贵妇,侯爷十分爱重的!”
莺儿听到“菩萨心肠”就噗嗤一声笑出来,笑意中,隐隐杀气弥漫。
“怎的,凭她还要成仙了不成?”莺儿起身,靠着月晚窗前的木格楞窗,黑眸阴冷,幽幽红裙曳地,那一刹那,她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冤魂,充满了嗜血的仇恨和杀气!
她漫不经心摆弄着胸前垂下的黑发,嘲讽冷笑,“就算她宋依颜真是个神仙,男人也不可能守着神仙过一辈子。”
“……”
“嬷嬷啊,”转眼间,莺儿又恢复了轻松自在的模样,执袖掩唇嬉笑,“你想想,这宋依颜的确不食人间烟火,是个空谷幽兰似的人物,可你别忘了,江侯爷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年年日日月月对着同一种类型的女人,不会烦腻麽?”
嬷嬷闻言似乎恍然大悟,“莺儿夫人的意思是……”
莺儿笑的花枝乱颤,声如银铃,“她宋依颜占不了世上所有的好处!她要做空谷幽兰,我就偏要做那冲天辣椒,男人吃惯了清粥小菜,你喂他一口肥腻的试试?他不一口吞了才怪!侯爷再爱重宋依颜,有一样东西却是她永远没有的!”
嬷嬷心悦诚服的微笑,将床上的锦褥摊平折开,“呵呵,如此,老奴思虑的确不及夫人。”
宋依颜的确柔美,可是她占了十几年专房独宠,却也必然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新鲜感。
这是真真要人命的。
宋依颜占住了柔美端方,就必然失了泼辣随性;她纤薄仙气,就少了莺儿丰腴性感的姿态;她知书达理,莺儿却爽利刮辣,放进嘴里就像那呛人的红辣椒一样,辣爽的感觉能从舌底直冲鼻腔!
江烨就像一个长期吃素斋的男人,将这麽一碟子呛辣椒放在嘴边,再对比着对面已经吃了十几年的白豆腐,他能扛得住诱惑麽?
所以莺儿越是和宋依颜反差大,江烨就越容易上钩!
可是嬷嬷还是略有担心,“莺儿夫人,侯爷就算图一时新鲜宠爱你,最终,嬷嬷怕你还是难以固宠。”
一旦新鲜感过去,这位莺儿夫人该如何自处?
莺儿淡淡微笑,长长睫毛下漆黑的眼睛犹如深暗的古井,她躺在床上张开四肢,似乎是拥抱着什麽虚空。
“嬷嬷,”
她淡淡的呢喃,“我其实啊,什麽都没有了呢。”
嬷嬷扬起眼皮,就看到那红衣艳丽,娇媚的如同盛放牡丹一般的姑娘,嘴边噙着自嘲的笑,眼神却仿佛黑暗里凝聚的刀锋,簇起根根蝎毒尾针!
“我不要固宠,不要性命!就算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要宋依颜永世所爱、生不如死!”红色蔻丹如同白骨女妖的指甲一般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锋芒,莺儿艳丽的脸蛋狰狞扭曲,似乎是在喝什麽人的血,撕扯着什麽人的肉!
“我要一点一点的折磨她……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最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缠绵,让她一步步失去侯爷的心……这婊子凭什麽要把自己的幸福凌驾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最後还要把她……”
说着说着,莺儿疯了似的大笑,凄厉笑声在房中回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和衣妃娘娘,真是心有灵犀啊!”
“孩子……”
嬷嬷坐到莺儿身畔,略感心疼,略感叹息的,抚摸着她因为狰狞而恐怖的小脸,只觉得人生无端荒凉。
人性在遭受致命打击以後所爆发出来的阴狠、偏执、疯狂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陌生而疯狂。
这个眸子仿佛浸了血的姑娘,是吏部尚书闫子航大人多年前在大街上救回来交给她教导的。这姑娘出身青楼,被救回来的时候一脸血迹斑斑,头发都被泥土粘住了,她躺在内宫的大床上,双眼发直的瞪着灿烈的天空,眸子仿佛血一般鲜红。
这孩子究竟经历过什麽,她从来不说。
从来也不说。
可是嬷嬷能感觉到这女孩子性格激烈如火,极其有血性!若生为男儿,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刚烈强悍!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必犯人!女人的天性总是会走阴柔和刚强的两个极端,而莺儿,就是那种刚毅果敢、敢想敢做敢当的女孩,血脉中含着狂烈的因子,什麽都能豁得出去!
跟着侯爷出宫回府之前,嘉宁姑姑前来和莺儿很是久谈了一番,也不知道说了些什麽,似乎有什麽极其微妙的共同目的,将江采衣和莺儿紧紧系在了一起!
嬷嬷见过那位皇恩盛宠的衣妃娘娘几次,只觉得……她和这位莺儿性格中似乎有着某种相似之处,衣妃看起来比莺儿娇柔宛弱,可是那双眼睛,和莺儿一般,凝聚着悲伤而哀烈的刀锋!
嬷嬷摇摇头,将莺儿收入怀中,究竟是自己照顾了好多年的孩子,如此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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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侯爷!”
寝房内江烨正要休息,突然听到管家慌慌张张的喊叫。
原本正在好声好气安抚宋依颜的江烨冷声问,“怎麽了?”
管家连连吸气,抹去一脑门的汗,“侯爷请快快起身,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到访!”
什麽!
一同凉水从头灌倒脚,江烨立刻从床上翻坐起身!
苏倾容?
这麽晚了他来晋候府做什麽!
他和苏倾容於公於私都没有太大交集,苏倾容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而他隶属世族派系,无论在朝堂上、朝堂下,他们都没有共同语言。
大晚上的,苏倾容来他的府邸想干什麽?
按礼制规矩,苏倾容官居一品,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亲自登一个小小尚书的门。
莫名的就有点心慌,印象中,凡是被苏倾容拜访过的官员似乎都没有什麽太好的下场,而今,这个令人发毛的丞相居然登了他的门……
这麽想着,江烨连忙整理好正冠袍服,命人开了中门迎接,匆匆赶往门口。
晋侯府邸朱红的大门敞开,昏红灯笼照着青栗色的石狮子,五尺石阶上,北周第一权相笼着双手,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江烨只觉得背後都发凉,都已经月上中天了,苏倾容为什麽挑这个时间来拜访?────简直、简直就像在和外人昭示,他江烨和苏倾容有不可告人的往来!
否则,什麽事情不能大白天商量,非要在晚上?
若让慕容尚河知道了,恐怕更添猜忌!
“丞相大人!”
心里冷飕飕的,但江烨表面功夫做的极好,脸上摆出受宠若惊的笑容,殷勤迎上去,“下官失礼,不知丞相大人来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江烨行了礼,侧身让出门口,“丞相大人,快请进!”
哪知道,苏倾容并不挪动脚步,只是站在门外,微微一笑,修长白皙的手指笼在袖口中,没有伸出来的意思。
“晋候,叫你所有的家丁来。”
苏倾容淡淡开口,语调轻柔好听,柔绵如同柳丝。
寒淡月色下,苏倾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雪色的白,漆黑眉目微挑,仿佛笼在烟里的一对水晶,轻盈的水色衣摆纱帛透月,洁白清丽的花枝在袖口的精细刺绣上妖娆。
他的美是一种类似女子的柔静的美,雪肤花貌,素衣长发,仿佛将身後的夜色都映出了水一般的凉淡,偏生他眉心一颗红色朱砂,那般明晰,硬是将他素色美化成了一种尖锐惊心的艳丽。
面对这种倾国倾城级别的美色风暴,江烨总有种头皮发紧的感觉。若这位丞相大人是位女子也就罢了,不过是个红颜祸水的传奇。
可他偏偏是个男人!还是个丞相,位极人臣,是皇帝陛下的师尊,手握重权,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被他阴一把的恐怖人物。
这麽想着,江烨将脸上的笑容又调高了一点,心里却相当紧张。他躲开苏倾容的眼睛,僵硬的看着地面。
“敢问丞相大人……叫、叫家丁来干什麽?”
苏倾容侧开身,江烨这才发现他身後跟了几十辆马车,昏黄灯光中马声嘶鸣,马蹄点在晋侯府门口的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除了马车之外,还有浩浩荡荡的一队壮丁,在车上车下的忙活。
……等看清这些人在干什麽,江烨差点咬掉了舌头!
车上一件接着一件搬下来无数奇珍异宝,有高八尺的巨大宝石珊瑚,有纯紫水晶雕刻的观音,衣袂弧线栩栩如生……零零总总,随便拿出一件来都称得上价值连城。
“这是本相送给晋候大人升迁的贺礼。”苏倾容纤长浓密下,目光带着笑意,指头微微露出广袖,如同透明的玉。
“这如何使得!”江烨慌忙推拒,“下官承蒙皇上重用,资质笨拙,升任户部尚书本来已经十分惶恐了,哪里能收丞相大人如此重的礼?”
苏倾容微微扬起眉角,“哦?所以晋候爷的意思就是,让本相把贺礼怎麽带来的怎麽带回去?”
重重的压抑感铅铁一样压迫上心头,苏倾容走上前几步,江烨唬的连连後退几步,差点被晋候府的门槛绊倒!
这位丞相浑身似乎带着寒凉雪气,稍稍近身就有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江烨无论如何不愿意接收如此居心叵测的重礼,正汗津津的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不失礼的拒绝,就看到苏倾容从衣袖中抽出一本册子,递至他眼前。
“晋侯,这是户部真正的账册。”
话语刚出,江烨就震惊的睁大眼睛瞪向苏倾容。
权相笑容平淡,修长手指捏着那本厚厚的册子,似乎捏着一只垂死的蝴蝶。
晋候府前的几盏灯笼微微闪动摇曳,月光暗黄的,带了几分无法形容的诡异味道。
“尚书觉得奇怪?”他勾唇,碧色衣袖如同烟暖雨初收的天色,越发有种浮花般的清浅,“莫非你没有发现,自你接手户部之後,许多事物处理起来毫无头绪麽?”
江烨心惊肉跳,脑子飞速运转……他最近刚刚接手户部,整理账目的时候总是发现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连带着户部整体运转滞涩难行,他不知道为这事愁了多久。
江烨盯着账本干哑启口,“难道,难道是因为……”
权相的指头轻轻捏着那本账册轻晃,“不错,江烨,你之前看到的账目,全都是假的。户部之前由殷瑞掌管,本相教了他一种做账方法,户部有两套账,一套是假账,一套是真账。你看到的自然是假账,至於本相手里的……才是真账。”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户部一直都在苏倾容的掌控之下!
难怪,难怪他虽然升任户部尚书,却总觉得无法施展拳脚,所有实权都跳脱开,他拼命抽丝剥茧也找不到问题的根源!
原来,前尚书殷瑞人虽然调离了户部,可是交接之时并没有把户部真正的账本交给他!
江烨顿时觉得脚下的石砖冷透了,冒出一头冷汗,仿佛站在刀尖上跳舞。
如果今晚苏倾容不来,而他又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按照虚假账目运行户部……如此下去,绝对会出现动摇国本的大问题!
届时,皇上杀了他九族都是不嫌够的!
江烨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但他毕竟浸淫朝堂多年,瞬间的惊慌过去,也就慢慢冷静下来。
苏倾容既然来访,又拿出了真账,那麽显然是打算救他了。
“丞相大人!”江烨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和隐隐祈求,拭去头上的冷汗,神色愈加的恭敬,“请丞相大人帮帮本官!”
苏倾容并不搭腔,而是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一手举着账本,一眼瞟着晋侯府门口林林总总的珍贵贺礼。
江烨略一沈吟,恍然大悟,心里激烈权衡起来。
苏倾容此举的意思是,如果他想要拿到账本和户部实权,就必须收下他的礼!
这也可以理解。
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情分,苏倾容也绝对不会平白帮他,日後……他一定会要他为自己做事,而他只有收了苏倾容的礼,丞相大人才会放心。
可是这样……慕容尚河一定会猜忌他,北周世族怕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仔细权衡了一会儿,江烨终於决定,还是眼前要命的危机比较重要。
毕竟如果户部账目出了问题,他就是直接责任人,皇帝是会第一个拿他开刀的!
至於收苏倾容的礼这件事……虽然一定会让慕容尚河心里有所嘀咕,但是他只要掌握户部之後,对慕容家好好效忠提供各种便利,并且及时去慕容府解释清楚这件事,想必也没有大碍了。
利与弊如此清楚。
这个苏倾容,以为他收了礼就一定会受制於他麽?等待户部实权到手,他就立刻摆脱苏倾容的掣肘!
江烨想着,脸上挂起了大大的笑容。
他表情十分恭敬,连忙命人将门口洋洋洒洒的贺礼搬回府邸,而苏倾容也二话不说,笑吟吟的将账本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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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苏倾容给江烨送礼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北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人人交头接耳揣测纷纷────宫里,衣妃娘娘盛宠无双,朝堂上,陛下对江烨青眼有加,现在就连丞相都出手拉拢他了!
江烨他……眼看着就要青云直上,权倾北周了麽!
一时间,那些没有後台的、官阶较低的、德高望重的、位高权重的官员们纷纷向江烨靠拢,晋候府一时间车水马龙,喧闹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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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後,江烨发现,苏倾容将户部的实权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他办事越来越顺利,沈络对他也多有嘉奖。
可这种顺利,隐隐透着怪异。
私下里江烨也琢磨,苏倾容怎麽会这麽轻易就对户部放权?他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实权,却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简单的令人心头惶惶。他想来想去,却也死活想不出什麽结果,也就释然了。
毕竟,他现在是如此的春风得意。
相比於江烨,叶兆仑十分狼狈。
几日前,边关数个重镇突然换了太守,而他作为吏部侍郎,竟然完全没有听说这件事!
直到这些太守的调令下来,吏部人人议论,他才惊出一身冷汗。
……吏部什麽时候拟定奏章撤换太守、而皇上什麽时候批准了这些调令,他竟然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那无疑说明,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排斥在权利圈之外了!
朝堂上,皇上似乎越来越不待见他,後宫里,叶子衿也越来越不受宠了,哪里哪里都被江采衣压下一头……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叶子衿的哭诉书信源源不断的从後宫传入叶家,叶兆仑气得双手打颤,心中对於江烨的憎恨就越发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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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
慕容尚河每隔七天就会在府邸召开一次聚会,北周各个世族的家主都会齐聚在此,听从慕容尚河安排调遣,商议大计。
江烨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慕容尚河坐在正堂的椅子上,而手下两排座椅已经坐满了人,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沈。
……往日的聚会上,他总是来得最早的那一个,而这次,慕容尚河故意将时间晚通知了他一刻,让他面对迟到的尴尬。
看来,慕容尚河终究还是对他最近风头过盛而有所忌讳,这是借此敲打他罢!不过,江烨自认为手里有筹码,所以还算镇定。
江烨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避开四周世族家住们或者轻视、或者嫉妒的目光走去自己的位子,却听到首位的慕容尚河咳了一声,伸出枯树皮一样的老手对他招了招。
“晋侯,你来坐在老夫身边。”
慕容尚河淡淡的说。
江烨微微一震。
能坐在慕容尚河的身边,就代表是他非常看重的人,慕容老此举,正是在世族们面前表达对他的信任!
慕容尚河终究还是信任他的,方才的迟到和现在的抬举,是恩威并施。
心底安慰了许多,江烨含笑走去,坐在了慕容尚河的右手边。
慕容尚河长脸瘦削,浑浊的眼珠像是搅混了水的泥潭,眼白仿佛打散了的蛋黄,唯独瞳仁精光四射。
他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咕隆声,脸皮松弛的干糙皮肤赘赘抖动,牙齿稀疏,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是江烨知道,这个老人牢牢把持着北周的世族大权,尤其是财权!甚至皇帝要用钱都要被他掣肘。
慕容尚河贪权,但更贪财。他就像一个张大嘴的老怪物,吞吃着本应属於朝廷的钱粮。任何金银只要进了慕容家就休想流出去,他死死守着北周金库,使尽一切手段为慕容家谋利。
但慕容家百年簪缨,慕容尚河也对围绕在他身边的世族们予以庇护,这才让北周世族们团结一致,形成了足够对抗皇权的势力!世族家主们对这位老人有着深深的敬服和倚重,若是没有慕容家,世族们也不过是一块松散的软豆腐罢了。
江烨刚刚坐下,就听到下首的叶兆仑一声冷哼,“哼,旭阳贱民!”
江烨脸色一沈!
不等他发作,就见另一人笑着嗤声,放荡不羁翘着脚丫斜眼瞟着他:
“听说,衣妃娘娘最近很得陛下宠爱呢!叶容华小主在宫里过的是越来越艰难了,十天半月皇上都不会去看一次罢?啧啧,能让皇上不顾脸面,对一个旭阳野丫头又封又赏的,可不是一般本事。”
旭阳野丫头指的自然是江采衣,这番话连酸带刺的,隐隐暗示着江烨是个旭阳的低贱种子,根本不配跻身百年世族行列!
江烨紧紧攥着拳,高大的身体因为屈辱而微微颤抖,可是即便被如此羞辱攻击,他也不能开口厉声反驳。
这是慕容尚河的府邸,这里不同於朝堂,这里靠世族背景高低说话,不讲官阶!
……旭阳贱民的身份深深刺痛着他,这些世族家主们无时无刻不嘲笑他讽刺他,他如此努力,却始终不被这些天生的贵族所接纳!
“可不是?”另一个闺女在选秀宴上落第的家主嘲讽的看着江烨难堪的脸色,扬声冷笑,“衣妃娘娘这等狐媚本事,可不是咱们世家的闺女养的出来的。”
“呵呵,野丫头就是野丫头……”
慕容尚河闻言脸色一沈,“都闭嘴!酸眉小眼的,和市井泼妇有什麽不一样!”
顿时鸦雀无声。
许久,慕容尚河缓缓转向江烨,“晋侯,听说前几日苏倾容送礼给你?”
这个问题江烨早有准备,连忙起身离座,拱手行礼,“慕容老,确有此事。下官本来要拒收,可是丞相以户部的实权做要挟,下官只得答应。但是如今下官已经拿到了户部的实权,必定一心忠於慕容老,不再受苏倾容挟制,还希望慕容老明察秋毫,不要受了挑拨!”
说罢江烨暗暗看了一眼叶兆仑。自从苏倾容登门以来,叶兆仑就没少揪着这件事在慕容尚河耳边嘀咕。
慕容尚河虽然年纪大,但是眼力依旧不俗,这番话说的十分坦白,将实际情况完全摊开来,没有丝毫藏私,和他私下调查的结果一样,可见江烨所言不虚。
所以,慕容尚河对地上的江烨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江烨并不起身,而是拱手说,“慕容老,还有一件事下官要报告。”
慕容尚河点点头,江烨就将那日在御书房里,沈络关於北伐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他还特别点明了皇帝此次北伐,不动用户部钱粮,也不动用国库的要点。
慕容尚河老眼沈沈,很是沈默了一会儿,而其他家住们却仿佛沸水一般的交头接耳开来,纷乱嘈杂!
“这怎麽可能!皇上要北伐,至少要两千万两银子!沿途运量、采买兵器、炼钢炼铁、打造新式军械、修建粮道……都是吃银子的无底洞!皇上从哪里变出两千万两!”
“陛下究竟在想什麽?动用这麽一大笔钱去打已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瓦剌!”
“陛下莫非打算用苏倾容的钱?想当初苏倾容就不声不响的在先帝眼皮子底下养了十万私兵!花钱跟流水似的!”
“话不能这麽说!当时苏倾容能够豢养私兵,是因为瓦剌来袭,咱们朝廷一片混乱,大家逃命都来不及谁有精力顶着国库?他自然可以顺手挪走大笔银子!而现在咱们把国库看的这样紧,苏倾容绝对动不了这麽大一笔钱!”
听着这些吵吵,慕容尚河只是慢悠悠的品茶,竟是一言不发。
而江烨却没有丝毫不满,只是一脸恭敬的等待着,因为他知道慕容尚河在思考。
忽然,慕容尚河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的吵吵声在慕容尚河老手一挥後,全数寂静。
家住们都望着首座上老辣的慕容家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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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尚河淡淡开口,“无论皇上打算动哪里的银子,对咱们都是好事。”
“……好事?”下首的人们怀疑的看向他。
“对,好事。”慕容尚河点点头,摸着下巴黑白交杂的稀疏胡须。
“你们只顾着猜测陛下从哪里弄来银两,却忘了,咱们根本无需关心这件事。因为,只要这些银两不从户部走,也不碰国库,那麽对於咱们的利益,必然是无损的。”
“可是……”有人疑惑的动了动嘴。
慕容尚河抬手打断,“这些钱不管是苏倾容出、还是陛下自己筹集,一场仗打出去也花的差不多了,损伤的是皇上和苏倾容的元气,对咱们有什麽影响?”
慕容尚河皱巴巴的脸拧出一丝笑,枯皱的嘴唇如同虫子在蠕动,“所以这场仗打的越大越好!等仗打完了,皇上手头只怕会更加紧巴。到时候皇上如果要用钱,就不得不有求於咱们!届时……就会对咱们妥协!”
叶兆仑一个激灵,眼中闪过一丝热切,“对!到时候,慕容老再将您的嫡孙女送去宫里,皇上就必须立她为後!”
慕容家是北周世代皇後的母族!
而世族们为了能够长久享受繁华荣宠,福禄齐天,就必须联合慕容家紧紧掌控着皇帝的後宫!慕容家嫡女登上後位几乎是毫无争议的决定,而她为了巩固後位,不得不扶持同气连枝的世家女子坐上妃位!
届时,他就可以趁机扶助叶子衿登上贵妃之位,和慕容家小姐联手整死江采衣!
此话一出,许多家主们喜笑连开,气氛热络情绪高涨,笑声不断,他们似乎看到了北周寂冷的後宫填满了精心挑选的世族贵女们,而下一任的君王将流着他们世族的血液,保证这些百年簪缨世家的尊崇容华,长盛不衰。
“慕容老,如此看来,咱们要大大支持陛下这一仗啊!”有人高唱。
“明日咱们就齐齐上书支持陛下北伐吧!”
他人齐声附和,也有人已然搓着双手打算,暗忖着日後该将家里的哪一位贵女送入後宫……
哪里知道坐在上首的慕容尚河眼中毫无笑意,冷冷的看着下首众人交头接耳的欢喜浪潮,猛地一拍桌面,刹那间满室寂静。
“我方才说的那些,就是皇上打算用来迷惑你们的手段!”慕容尚河冷笑,眼光如刀一般利利削过下首呆若木鸡的众人,“你们如果真的这麽想了,就中了皇上的圈套!你们真的以为这场仗打来对咱们有好处?你们真的以为皇上花光了钱就能对咱们妥协?”
“这……慕容老,您方才不就是这麽分析的麽?”
有人小心翼翼询问。
慕容尚河闻言嗤笑,摇摇头淡声说道,“你们看问题,还是太短浅了些。”
听慕容尚河这麽说,家住们微微一愣後,纷纷垂首,“吾等疏浅,还请慕容老指点。”
慕容尚河幽幽叹息一声,冷笑,“你们不奇怪麽?皇上为何这麽坚持要北伐?甚至不惜花下血本?”
下首的家主们面面相觑。
“若你们连这一层也想不明白,日後也别想再有什麽作为了,只会害人害己。仔细想想吧,七年前那一仗何等惨烈,打的瓦剌人至今都缓不过来!而现在的北周军是苏倾容一手培养的,素质、纪律、武力都非一般的强悍!带着这支队伍,随便一个人领军北伐,都只会成功不会失败,所以……不管皇上派谁去,那人都会大大凯旋而归,因为瓦剌人现在根本不经打!明白了麽!这是成大功建大业的最好机会!”
下首有头脑清明的依然恍然大悟!神色间不由的闪过一丝寒意。
慕容尚河跟着解释,“大胜仗回来之後,皇上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加封有功勋武将,皇上他一直想培养自己的心腹党羽,他一定会挑选自己看中的人去立这个大功!”
彻底清醒过来的世族家住们纷纷一身冷汗,有的人已经震惊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北周军和瓦剌实力如此悬殊,这场仗没有悬念,一定会赢!
皇上绝对会趁机提拔自己的心腹作先锋大帅,顺便在军中安插无数党羽,只等他们得胜归来就大肆加封!
依靠着卓着的军功,这些人会一步步封侯升官、堂而皇之的在北周扩张权势,接下来,他们就能仗着人数众多而排挤北周世族,可以想象,他们将会自成一党,形成新贵势力!
而这股势力是忠於皇权的!
到时候,皇帝不仅完美的捧起了自己的心腹党羽,更不着痕迹的打压了世族们,这的的确确是值得下血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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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仑拍案而起,“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陛下打这场仗!”
慕容尚河吐出一口气,虚弱的靠在椅背上淡淡摇头,“晚啦……钱的问题上咱们制不住陛下,而军部又握在丞相手里,咱们根本阻止不了皇上。”
他侧头看了面容苍白的江烨一眼,“你也被陛下说动,上了请战折子了吧?”
江烨僵硬点头,“是……是……前日陛下召我去御书房,下官考虑不周,隔天就写了请战的折子……”
慕容尚河的目光如同紧盯着青蛙的蛇,“晋侯,这麽重要的事情,为什麽皇上会和你第一个商量?”
糟糕!
慕容尚河终究还是怀疑他了!
江烨心里暗暗叫苦。
皇上这件事情做的实在不地道,故意将这麽重要的事情第一个和他商量,还是在私密的御书房,并且事後也不透露给慕容尚河,这岂不是在故意离间他和慕容家麽!
“下官……下官……”支吾了半天,江烨只觉得自己掉进了某种陷阱,却浑身有嘴也说不清。
慕容尚河沈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罢了。恐怕这件事是皇上有意为之,你是老夫一手提拔的,自然忠心於老夫。”
思考良久慕容尚河终究还是选择信任江烨。
而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江烨就如同一朵浮萍,必须依靠世族势力才能在朝堂上存活。这麽多年来,他一直是明面上的世族党羽,就算他真的投靠了皇帝,皇帝也不会信任他,所以江烨绝对不会蠢到背叛慕容家而向沈络投诚!
江烨闻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就听到慕容尚河缓慢的沈吟,“北伐这件事势在必行,咱们既然不能阻止,就要尽量寻找机会在其他方面突破。”
家住们连忙问,“怎麽突破?”
慕容家的老家住抚摸着胡须,再次慢慢的,摇了摇头,“目前老夫还没有想好,需要慢慢观察,现在距离北伐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慢慢筹谋。”
说罢他转过脸,安抚的拍了拍手边江烨湿冷的手背,皱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个安抚的表情,“对了,晋侯,你这次升任尚书,老夫还没有送贺礼给你。”
江烨连忙下拜,“下官不胜荣幸,谢慕容老赏赐!”
慕容尚河送礼,是一种信任的表示,他自然要欣然接受不敢推辞。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马声嘶鸣,慕容府的壮实马夫牵了一匹枣红色的神骏宝马停在门口!
红马人立而起高高扬起前蹄,踢沙腾跃,嘶声长鸣,威势惊人!它一声长啸挟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令人气血翻涌,胸口隐隐发痛!
马夫艰难的抓着它的缰绳,几乎它翻甩上天去!
江烨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曾经是沙场上打天下的人,对於骏马有发自内心的喜爱!这红马皮毛润泽,精神焕发,皮毛乌黑,肌肉饱满,长长的鬃毛一直披拂到膝下,马蹄有力,一看就是难得的神骏!
慕容尚河抚须笑道,“这马是老夫外甥从关外花大力气弄来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价值连城。只是十分桀骜不驯,入府这麽久,还没有哪个驯马人能驯服它,就交给你了。”
江烨顿时觉得身上的少年热血豪气全数被激发出来,俊脸微微发红,感激的再次对慕容尚河拱手,十分真心实意,“下官得此神骏,一定不负慕容老期望,尽快驯服!”
慕容尚河含笑抚须。
“不久後,就是皇上夏日大猎,你到时候一定要骑上它,让老夫一睹汗血宝马的风采!”
“是!”
相对於江烨的激动,叶兆仑只是在旁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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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散去後,江烨带着宝马回府,而叶兆仑却留了下来,一脸委屈的对慕容尚河倾诉。
“慕容老……”
看他一脸委屈,慕容尚河叹气着撇过头去,“你又怎麽了?”
叶兆仑忍气吞声,上前一步提高声音,“慕容老!您未免太优待江烨了,下官怀疑他已经投靠了皇上!你看他,最近又是升尚书又是得意洋洋的,都快将咱们不放在眼里了!……你还在众人面前赞扬他!”
慕容尚河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桌子,“你呀,让我说你什麽好?你是叶家家主,又是吏部侍郎,得天独厚的条件却硬生生被江烨压下一头去,争不过他,却来和我埋怨!”
叶兆仑死死阴沈着脸,让慕容尚河怒火更盛,恨不得两巴掌打醒他!
“当初你是吏部侍郎,江烨是户部侍郎,都是四品,起点完全一样!可是这才短短几个月过去,江烨就已经升任户部尚书,掌握了户部的实权!而你呢?还蹲在吏部侍郎的位子上不动弹!”
“慕容老……”
“住嘴!你还有脸告状?老夫问问你,最近边关重镇一连换了好几个太守,你却事先连半点消息都不知道,你在吏部是不是已经被架空了?”
叶兆仑不服气,“江烨当得上尚书,还不是靠他那个女儿江采衣────”
“混账!”慕容尚河实在是失望,用力狠狠拍向桌面,震得茶杯不断晃荡,“靠女儿,靠女儿怎麽了?你有本事也靠你女儿啊!明明就是能力欠缺,还在老夫面前不停找借口!吏部虽然压着一个尚书闫子航,可你无论如何也是侍郎!手中就没有一点权利?被人架空了,只能说明你使用权利的能力有问题!”
叶兆仑被骂的脸色煞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容尚河看着他铁青的脸,长叹一口气,究竟还是缓缓放柔了语调,语重心长的换了劝慰安抚的口吻。
“兆仑”,慕容尚河改口叫他的名字,“你是叶家家主,叶家和慕容家百年的交情,同气连枝,你在老夫心里绝对比江烨重得多。老夫对你的期待……远远高於晋侯啊。”
叶兆仑闻言眼睛一亮,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脸色。
“老夫为什麽会送江烨汗血宝马?你想想,如果老夫真的把他当做心腹和自己人,还需要如此拉拢安抚麽?江烨怎麽说也不是真正的江家人,不是我北周世族的儿孙,老夫心里,对他也是有戒备的。
江烨眼皮子浅,究竟是小家子气,一匹马就安抚了。可是你不同,你是正经的叶家家主,何苦非要和江烨过不去?这不是白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慕容尚河老眼带着慈和的光芒,将叶兆仑的手握在掌心,很是轻柔的拍了拍,“兆仑,你现在要做的,是动动脑子想想如何在吏部站稳脚跟!吏部十分重要,你要牢牢把持这个至关重要的部门才行,多多立功,才能摆脱闫子航的压制,才能让皇上提拔你。
若你能一步登天,叶子衿日後谋个贵妃还不容易?慕容家和叶家百年交好,日後等慕容家女儿进宫,这北周後宫不就是她俩的天下了?现在和一个小小的江采衣计较什麽?”
叶兆仑面上闪过喜色和坚定,“谢谢慕容老指点!下官一定尽快在吏部立功,让皇上刮目相看!”
慕容尚河赞许的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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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梨花树下开着一季错落繁华,大大小小的碧色湖水上吹来凉风,带来片刻舒缓的清凉,软日烘烟,乾风吹雾,芍药荼弄颜色。
树下,竹席一袭,青玉案棋盘一座,甜白釉莲花茶壶一盏,梅子青釉莲瓣纹盖钵一只。
梅子青和粉青瓷盏随意散落在柔软的花瓣上,青瓷因为足底等露胎处呈朱红色,也唤作朱砂底清瓷,烧制极其费工夫,在阳光下恍然似浅浅流淌的绿水凝聚而成。
棋盘上黑子、白子错落有致,却隐隐能看出战局激烈,仿佛两支军队在漆盘上紧身绞杀,撕咬出血隐隐的死局。
苏倾容垂着长长睫毛,拈起黑子,缓缓压在棋盘中间一点,瞬间,白子节节败退,被黑压压的黑子逼退,丢盔弃甲。
棋盘对面米色华贵衣衫的男子看着轻笑一声,放弃重振棋局的心思,拱手笑道,“丞相,学生败服。”
男子便是现今的吏部尚书闫子航,长眉入鬓,是个年轻的俊朗男子,他哈哈一笑,丢开棋盘,“丞相,你今日召学生前来,不只为了下棋罢?是有事要吩咐麽?”
苏倾容淡淡的嗯了一句,“最近吏部一定会有异动,你注意着叶兆仑。”
闫子航慎重点头,“学生一定不让叶兆仑捣乱。”
苏倾容闻言突然就笑了,他本就生的美若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幽幽春水从眸底一点一点波折,顷刻间就有种如画般的山明水净和雅致。他背後的湖水中浮着数朵碧莲花,七月杏花随水转,他微微低头,漆黑的长发搭在玉白的颈子边,绛唇珠袖,雪白皓腕露出衣袖,压住了被风吹的有些摆动的发梢。
“不,你错了。”美貌的丞相语调闲雅柔美,却在尾部略略拖长,那种感觉就像春风丝绦在心底勾抓般。
闫子航在这位美人丞相身边呆了少说十年,却还是略略苦笑一声,转过头去,啧啧两句。
苏倾容接下来的话却抓回了他的神智。
“恰恰相反,你要给他机会捣乱。”
“哦?”闫子航讶然,却见苏倾容轻轻微笑。
“皇上北伐的银子,还指望着这位叶兆仑呢。”苏倾容勾着嘴角,微微一咬下唇,留下一个艳丽的痕迹。
闫子航微微吃惊。
“指望叶兆仑?一个吏部侍郎有什麽本事能拿出两千万两白银?”闫子航思忖了半响,就看到苏倾容摇了摇头。
“两千万两不够,”苏倾容淡淡说,“这一次大仗,除了修栈道、运军粮、采买兵器军马,还要修战堡,如果可以的话,皇上准备在胭脂山外建一个南疆大营,长期驻军,这笔花费无论如何至少要五千万两才保险。”
“五千万两!”闫子航倒吸一口冷气,“不过是打个瓦剌,动这麽大阵仗做什麽?这麽一大笔钱,到哪里筹去?还有……那胭脂山外全是牧草,皇上建南疆大营干什麽?”
“到时候你自然明白,皇上这次……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呢,慕容尚河一定会上当。”苏倾容淡淡弯着漆黑美目,“至於银两,本相这里大约能调动两千万,还有余下的三千万……叶兆仑自会奉上。”
“……叶兆仑有这麽多钱?”
叶兆仑只是一个吏部侍郎,若说他有三百万两闫子航相信,可是……三千万两?
退一步说,叶兆仑就算真的有这麽多钱,又怎麽肯献出来?
皇上承诺过,这次北伐不动户部、不动国库、不动世族们的钱,而叶兆仑的钱不就等於是世族们的钱麽?就算他肯拿,皇上也不能自打嘴巴接受啊!
“呵,他自然没这麽多钱,可是,他会有这个用处,你且等着看吧。”
北周绝色美貌的丞相露齿一笑,缓缓抿了一口带着梨花清香的清酒。
闫子航使劲思考,却怎麽也想不明白丞相和皇上打的什麽主意。
叶兆仑究竟会起到什麽作用,筹集出这麽一笔巨款?
想了想,闫子航决定丢开这问题,转头问道,“丞相,听说你送礼给晋侯?”
看到苏倾容点头,闫子航极其不解,“学生不明白您为什麽这麽做?不仅如此,您还把户部的实权交给他!这个江烨可是慕容家的人!”
“不交给他,他怎麽会收我的礼?”苏倾容淡淡挑眉。
“可只是送礼……就能成功离间江烨和慕容尚河麽?”闫子航十分怀疑,“在朝堂上看来,他们关系依旧和谐如初。”
“不过是再种下一根刺罢了。千里之堤,溃於蚁穴,什麽事情都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北周美貌的丞相托着光洁如玉的下巴,黑眸下笑意淡淡流转,墨染的长发在和风中垂落,一根白玉发簪随性挽了,长长指头浅浅敲击着棋盘。
“衣妃得宠是根刺,提拔江烨是根刺,皇上下赐美人是根刺,本相送礼也是根刺,後面的刺更多更扎手,且看江烨和慕容抗不抗的住。”
清凌凌好听的笑声在柔和风中震荡,闫子航难得一见美丽权相如此愉悦的表情,他一手撑在身侧,微微弯起柔软的嘴角,天青雨色的广袖垂落而下,遮住了他秀丽的手指。
笑声兀然一手,苏倾容举起酒杯向闫子航敬了敬。
“尔敏,”他唤的是闫子航的字,手指在阳光中仿佛薄透的瓷胎,“本相就算把户部所有实权都交给江烨也没关系,他啊,反正活不了多久。”
闫子航一惊,他并非笨人,听苏倾容这麽说,沈吟片刻後,已是想明白了苏倾容的意思,神色间不由的闪过一丝寒意。
皇上哪里是会被女色迷乱心智的人?他如此眷宠江烨,一方面是为了离间江烨和慕容家,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存了日後杀江烨的心思,才会如此连连晋江烨的职!
皇上放手任凭江烨势力膨胀,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江烨再也不能独善其身,其他预备寻找靠山的大小官员们都不会放过他!
最近,投靠江烨的官员如同过江之鲫。
人人会想────连丞相苏倾容都送礼给江烨,可见这位户部尚书前途不可限量!
如此一来,官员们便更加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纷纷涌向江烨。而江烨为了站稳脚跟,也必须接受这些人的依附。
苏倾容送礼,不单单是送礼,还是一种象征。
象征着江烨在朝中的地位!
为江烨赢得了声望!
等到江烨势力扩张到一个程度,就是皇上下杀手的时候!
到时候单单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就够江烨吃几壶的!
闫子航思考了一会儿直起身缓缓抬头,“丞相,学生还有最後一个问题。”
“问吧。”
“丞相说过,皇上现在打算对付慕容家,可是……皇上费这麽大劲杀江烨做什麽?”
杀了江烨,就能扳倒慕容家麽?
美丽的权相轻轻低笑,黑发随着他的颤动滑落在背後,拖曳成一汪漆黑的流泉,他不答反问,“尔敏,我且问你,如果有个要命的宝贝放在门里,而你想要砸碎它,第一步该做什麽?”
闫子航摇头笑道,“学生不知,请丞相指点。”
苏倾容眯起幽雅黑眸,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杯,“第一步就是,杀掉看门的狗。”
北周金銮殿的上空,密密卷着不详的黑压压乌云,仿佛深潭中的险恶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