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你来做什么?”
吴千秋看着跟过来的人,神情看不出异样。
阮重笙方才挨了贺摇花一脚,这会子屁股还疼得慌,这小竹马每次搁他身上都是实打实的狠劲,疼得人龇牙咧嘴的,可现下显然不是埋怨这事儿的。阮重笙摸着下巴想了想接借口,咧嘴一笑,“我怎么能让我的三姐一个人呀?”
吴千秋似乎愣住了。
“三姐,好三姐,阮卿闻那人当初对易山岁和……和我大哥都是这副样,就是个混蛋,值得你伤心吗?咱们三姐可是天九荒上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儿,他哪里配得上我们三姐呀?”
“……胡说些什么呢?”吴千秋苦笑着摇摇头,“别说这些话,傻小子。那也是你名义上的族兄,别因我和时哥对他存什么偏见。”
“诶,此言差矣,咱们修道之人说的话能叫胡说嘛?”阮重笙正经脸,“还有,什么叫偏见?我这叫偏心!”
“三姐是我真心认的姐姐,是全九荒最好最美的姑娘,我能不偏袒吗!”
这下吴千秋到底没能忍住,“噗嗤”一声后,笑得好一会直不起腰。
她这一下笑得是前所未有得开怀,阮重笙笑眯眯凑上去给她借力,看着人眼角泪花,还主动敞开怀抱,“来来来,三姐给我抱抱。”
“——你对谁家姑娘都这样么?”吴千秋往他肩上一靠,想起什么般,盯着这个便宜弟弟,突然发问。
“啊?好像……差不多?”阮重笙挠头,“我姑姑总耳提面命,女孩子个个都娇美可爱,让三分疼三分又何妨嘛。”
“也亏得我上了年纪。”吴千秋幽幽道:“瞧你这模样,也不知招惹多少女儿家却不自知了。”
“啊?其实我觉得……好像没什么人真看上我啊。”阮重笙认真回忆,“三姐不知,我在金陵那会,每次提灯游街,总有些美人香帕往怀里扔,可这些姑娘隔个月余照例定亲,哪还有什么非君不嫁至死不渝的呀。”
“你又知道了?”吴千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人姑娘丢香帕自然是希望人约黄昏后的,你就继续在繁华城里游街玩乐,再不问津,还指望人姑娘死心后再等你个十七八年?”
然后她就瞧这便宜弟弟表情一僵,不知道想起了哪家漂亮姑娘。
吴千秋这回也是看透这傻子了,心思细腻,城府不浅,可搁这情啊爱啊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蛋,到处瞎撩拨,可从不回应,而且指不定喜欢上谁后过十七八年都反应不过来,难怪没什么情缘缠身。
当姐姐的顿时苦口婆心起来:“你这孩子也忒傻,你这会好好回忆回忆,到底有没有哪个待你极好极真的人惹得你这颗铁心动过?”
阮重笙表情愈发僵硬,“三姐,哪个,今个儿月色……”
“你抬头瞧瞧,还嫌这光刺不瞎你呢?”吴千秋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想起了谁,循循善诱状:“她未必是最美的,未必是出身最高的,也未必是待你最好的,可与她一道时,你会……”她想起了一些旧事,语气一顿,可陷入沉思的阮重笙也没注意,“会觉得心窝子砰砰直跳,是不是想起她的言行举止,旁人甚至会觉得你愈发像起她来……”
“三姐别说了!”
这、这破描述怎么越来越像……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那个模样出身都不算顶尖的,那个……”
“人模样和出身就是最顶尖的!跟个枝头金凤凰一样,应是我高攀了!”
“——哟,谁啊?”
“不就是我那——三姐!”
“傻小子,平时油滑得跟只小狐狸一样,怎么,情爱上头就这么好诈?”
阮重笙鼓着腮帮子气了一气,然后诡异地顿了顿,“我也不知道那算什么。”
“都这样了,还不算喜欢?”
“……算吗?”阮重笙把玩手指,“我确然是喜欢与他一道的,可他那样成了精的老狐狸,我也不知到底是存了怎么个心思来撩拨我。况且我们之间的阻隔……”
他摇了摇头,“倒无关流言蜚语和门当户对,是我不愿牵扯。”
吴千秋认真思索,“那个人是天九荒的?出身名门,模样也一顶一的好……莫非……”
她脑子里浮现了灵州那位摇霜仙子的脸,不由虎躯一震。
阮重笙连连摆手,“那什么,是谁不重要!”
“不重要?”
”不重要!“
“可我好像还没说是谁呀。”吴三姐笑眯眯地凑过来,“其实我也猜得到,不就是那谁——”
“跟师——三姐!”
吴千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乐就是好半天,回过神来还不忘调侃:“我说小阿笙啊,师?哪个师?莫不是你那小师妹吧?还是时天府哪个师姐?或者哪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哪个都不是!”阮重笙难得窘迫,却立刻转个弯拉回了话题:“说我做什么!三姐,倒是你……”
“——阮卿闻厌极了我。”吴千秋终于止了笑,却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三姐,你为何就……”阮重笙想了想,“保住一个名存实亡的吴家,就这么重要吗?”
他这人说话就这样,平日里或许弯弯绕绕一大圈,可正经起来又总爱一针见血,吴千秋也清楚,只是盯着他笑,“这是他们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那就要牺牲你吗?
“阮卿闻不是良人。”阮重笙对她说:“三姐,他那个人不值得。”
吴千秋笑着把人脖子勾下来,顺带夹在了胳膊肘下面,拖着他往前走,“你这小屁孩也管起姐姐的事儿啦?快快快,交代你看上谁了?小重月?落潇潇?总不是木七那丫头吧……”
“喂喂喂姐姐轻些,我喘不过气了……”
最后阮重笙纠结了一会儿,回去好生睡了一觉,还是去寻了晋重华。
师兄大人把温好的酒往他面前一推,垂着眼睛,带着笑意:“想问三姐的事?”
阮重笙挑眉,腿往矮桌上一搁,右胳膊肘往腿上一搭,前倾身子,凑近那位从容的师兄大人,“师兄,这事可有转机么?”
他反问:“什么转机?”
阮重笙皱起眉头,“就是让师姐可以不……”他突然顿住。
“你也想明白了。”师兄说:“你怎么知道,吴三姐不愿意嫁过去呢?”
“我明白三姐不惜代价也要保住一个吴家的名头,可与阮卿闻凑成一对,不过怨侣一对。”
“看人不该浮于表面。”晋重华对他说:“你从来都是这样做的。可对于上了心的人,就不再那么冷静了。”
阮重笙不回话,他反思了一会,还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对裴回铮,对落灵心,对吴千秋,都是如此。无缘由的护短这事儿说不上大毛病,但确实与他的作风有悖。
“那师兄以为如何?”
“吴三姐若是要退婚,谁都拦不住。”晋重华只是道:“反之,她要成的亲,就算红绸那头牵着的是具棺材,她一样嫁。”
——什么破比喻啊。
阮重笙撇嘴,“我是真不想看三姐搭上去。”
对面听了句抱怨的晋重华突然抬眸,“阿笙,你是不是太在乎吴三姐了?”
“……什么?”
“你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心生亲切。还有你师父,你姑姑,掌门师兄,重月,——甚至是我。”
他越听越觉得诡异,“什么意思啊师兄你觉得我对他们一见钟情了啊?”
“你对我一见钟情,我倒是很乐意。”
“行吧行吧,说不过你。”阮重笙举手投降,“所以师兄到底想说什么?”
“易山岁有个特别的体质,你还记得吗?”
“轮回之体?”
阮重笙还真来了兴趣,“师兄别不是想说我是这体质吧?”
“说不准。”晋重华玩笑道。
“师兄是想说,今生缘前生定吧?”阮重笙这回笑得是真的开怀,眼珠子转啊转,下巴埋进臂弯,跟只嘚瑟的小狐狸一样。
“这是烟陵海里捞出来的蚌珠。”晋重华将手边锦盒推去,“从前重月讨去一颗,吴三姐夸过,我想她是喜欢的。”
阮重笙打开一看,发现居然装了满满一盒,个个圆润且有如鸽子蛋大小。他不太懂得烟陵海里捞出来的珠子有什么稀罕,但纵然是凡界汪洋里出的,也该是价值连城。
他捻起一颗仔细瞧着,发觉确然是有些不同,光华内敛熠熠生辉,旭日下更似人间一等一的玲珑美玉,果然稀奇。
“这么多啊?”他随口感慨。
晋重华说:“首饰,发钗,磨粉……多得是用处。再不济就留下来送人,一人送一颗也是重礼。”
阮重笙:“……”
“那三姐也不像是喜欢这些的啊?”
“这也未必。”晋重华想了想,“我记得贺少主和摇霜也喜欢。”
阮重笙嘴里一口茶差点没给自己呛死,“贺摇花?!!”
晋重华微微前倾,捏着阮重笙本人的袖子替他擦了擦嘴角,带着笑意:“灵州上下都很是喜欢,当然也囊括他。”
阮重笙皱着鼻子瞪了这位师兄一眼,“好像也对啊,我那姑姑看着仙气飘飘的,私底下最爱梳妆打扮,每日清晨都能搁镜前坐一个时辰……”
“多数姑娘家的天性。”
阮重笙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