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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节

      兵败如山倒,最后的希望断绝,山贼们更无斗志,豕突狼奔,只想活命。
    孙策下令继续追击。在之前的预案中,他们已经做了相应的准备,程普准备了大量的火把和干粮、饮水,此刻全部拿出来,分给将士们,伤兵留在大营里,其他人则继续追击,务必要抓住祖郎。
    这时候,孙策就不再留手,亲自上阵,咬着祖郎不放。
    又跑出三十多里,祖郎一头栽倒在地。他艰难的翻了个身,大字形躺在地上,看着夜空皎洁的明月,大口大口的狂喘。他跑不动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就连他自己的部曲都没几个了,也不知道是被杀了还是被俘了。眼前是一片旷野,身后是如狼似虎的孙策,尤其是孙策身边还有数百骑士,两条腿的人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孙策只是等他自己累倒而已。这里不是泾县的山区,他无处可藏,孙策带了三千多人,铁了心要抓住他,就算他挖个洞钻起来,孙策也会将他找出来。既然如此,不如坦荡一点,束手就擒。
    亲卫们非常支持祖郎这个决定。他们也跑不到了,两条腿像铅一样沉重,喘得像橐籥,嗓子干疼,每一口呼吸都非常艰难。
    马蹄声近,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祖郎等人团团围住,火把照亮了祖郎的眼睛,呼呼作响。孙策翻身下马,蹲在郎祖面前,伸手拍拍祖郎满面灰尘的脸。“你是喘口气,继续逃,还是跟我回去喝酒,看看你弟弟的伤势?他伤得很重,我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祖郎看了孙策一眼,打开孙策的手。“士可杀,不可辱,我……”
    孙策笑了一声,将祖郎的战刀捡了起来,摆在他的手中。“你真要想死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你死了之后,我送你回祖坟,专门给你修个坟,立个碑,上面刻几个字,你觉得应该刻什么字比较好?泾县大帅?义贼?”
    祖郎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
    孙策站了起来,俯瞰着祖郎。“或者跟着我征战,将来天下太平,也许能挣个亭侯、乡侯什么的。”
    祖郎的眼珠动了动,哑声道:“你是官,我是贼,将军不怕我再反吗?”
    孙策淡淡地说道:“再反,我就再击败你,又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会亲手砍下你的首级,送你回老家安葬,然后请名士写一篇文章,将你的光辉事迹刻在碑上。”
    祖郎哑口无言,过了半晌,他翻身坐了起来,跪倒在地,双手将战刀举过头顶。“将军用兵如神,郎甘拜下风,愿为将军驱驰。”
    孙策接过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战刀,双手用力,将战刀折断,扔在地上,又命人取来一口战刀,放在祖郎手中,拍拍祖郎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从来都是以德服人。”
    ……
    孙策回到程普的大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程普大营外收拢了不少俘虏,正在埋锅造饭。大部分俘虏席地而坐,惊魂未定,见孙策回来,纷纷起身观看,见祖郎走在孙策马前,不禁面面相觑。
    祖郎很尴尬,看着数千旧部,无地自容。
    孙策回到大营,一眼就看到了马超。马超神情狼狈,雪白的锦袍沾满血垢,还破损了好几处,头盔不见了,头发披散着,脸上还有一道血痕,两眼更是布满血丝,杀气腾腾,神情狰狞。看到孙策,他大步走了过来,抱拳施礼。
    “将军。”
    孙策惊讶不已。“出了什么事?”
    马超声音沙哑。“将军,我们中了埋伏。”
    孙策大吃一惊。“谁伏击了你?周昕?”
    “陈登。”
    孙策心里咯噔一下。陈登怎么会到了江南,难道甘宁没能挡住他?他沉声问道:“陈登在哪儿?”
    郭嘉推帐而出,看了一眼孙策身边的祖郎,晃了晃手里的急报。“陈登在石城。将军,陈登从阜陵救出了陈温,撤到了江南,昨天夜里进了石城。”
    第711章 遗命
    石城。
    陈温倒在病榻上,脸色腊黄,气息急促,带着极重的喉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让人担心他这一口气下去就上不来。
    陈登守在病榻旁,靠着病榻打盹,已经疲惫得顾不上形象。仅仅是几天时间,他就被累垮了,比守舒城两个月还要累。
    过江之后,他与樊能分兵,带着一千人赶到阜陵,陈温正与吴景交战。双方兵力差不多,陈温有地利,但吴景麾下将士精锐,尤其是他的亲卫营战力极强,打得陈温只有防守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陈登赶到后,本想包抄吴景后路,却被吴景发现,反向冲杀。丹阳兵抵抗了一会儿,见对方凶猛,立刻就动摇了,他想喝令都喝止不住。不仅如此,这些溃兵还冲乱了陈温的阵地,被吴景抓住了机会,一举突破了陈温的防线。
    形势紧急,手中无兵可用,他能做的就是护着陈温离开阜陵。他知道孙策有战船,肯定会封锁江面,所以他沿着长江向下走了五十六里,遇到被战事阻滞的商船,这才征发商船,将他们送到了江南。上了岸之后,他又绕了一个大圈,取道湖熟、秣陵。有陈温这个扬州刺史在,他们很容易得到了补给,又征发了一些新兵,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
    有钱有兵,他这才追究阜陵战事的责任,整顿军纪,一口气杀了一百余人,又奖赏了三百多有功将士。得知江岸有骑兵巡逻,他安排一千余人伏击马超,斩杀十七人,缴获了十三匹战马,暂时肃清了石城以东。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击破李术的阻击,救出周昕。被伏击马超得手的胜利鼓舞,陈温想一鼓作气的发起攻击,却被他否决了。李术所领是孙策的亲卫营,训练有素,他们所领的这些郡兵远远不及,仓促攻击,只会受挫,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士气又会丧失殆尽。
    但陈温很着急。他本来就有哮喘的旧疾,一到冬天就喘得厉害,这几天连续征战,身体疲惫,病情更加严重,已经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陈登觉得很惭愧,守在病榻边,亲自服侍,有如子弟一般。折腾了一夜,好容易稳定了些,他也抓紧时间打个盹,同时等待孙策与祖郎交战的消息。
    他昨天晚上才到石城,只知道祖郎来援,正在与孙策交战,究竟战况如何,他并不清楚,甚至连祖郎有多少兵力都不知道。石城外有孙策安排的人,石城里的守军根本不敢出城,也不愿意出城,就想着看孙策和祖郎两败俱伤。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登也只能暗自叹息。祖郎是周昕请来的援兵,情况如此危急,这些人居然还看不起祖郎,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事急从权,这时候不应该通力合作,先击败孙策再说吗?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部曲李岩走了过来。陈登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怎么样,打听到消息了?”
    李岩看看病榻上的陈温。陈登会意,扶着榻边起身,准备和李岩出去说。手一动,却被陈温按住了。陈温的手又湿又冷,让陈登想起蛇皮,莫名的一阵不舒服。
    “怎……怎么样了?”陈温吃力地睁开眼睛,慢慢转过头。
    陈登无奈,只得示意李岩就在这儿说。李岩咽了口唾沫,再一次看了陈登一眼,见陈登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这才说道:“祖郎被孙策击败了,而且是大败,城外到处都是溃兵,孙策去追祖郎了。”
    陈温眼珠转了转。“元龙,我们……”
    陈登看看他。“使君是想招募祖郎溃败的部下吗?”
    陈温用力的喘着气,挺起身子,连连点头。
    陈登摇摇头。“暂时不行,这些人刚被孙策击溃,士气低落,就算招揽来也无法战斗。况且祖郎生死未卜,万一他被孙策擒住了,届时登高一呼,这些人说不定还要回去投靠祖郎,我们白忙一场,空耗大量粮食。不如等等,如果确定祖郎战死了,或者跑了,我们再收拢一些溃兵不迟。”
    陈温想了想,觉得有理,又慢慢躺了回去。他想了想,手在被子里慢慢摸索了一会,费力的抽出一个革囊,他想举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用眼神看着陈登。陈登一看就知道这是陈温的扬州刺史印绶,立刻明白了陈温的意思,心情一阵激动,嘴上却不说。
    陈温喘了半天,终于透过一口气。
    “元龙……”
    “使君,登在。”
    “天下……大乱,朝廷偏安关中,盟主远在河北,皆无力顾及扬州,孙策狡黠,只有你能与他匹敌,我……老而体衰,命不久矣,当以扬州相托。”
    陈温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拉住陈登,将革囊放在他手中,又慢慢将陈登的手指覆上。
    “努力!”
    陈登拜倒在床前。“使君错爱,登感激不尽,只是能浅才薄,素无名望,怕是难以服众。”
    陈温喘了一会儿,又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陈登手中。这是陈温本人的私印。“去豫章,找许子将,他会帮你。”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如果可能,救出周昕,周氏乃会稽大族,姻亲众多,又与孙家有仇,他们也会帮你的。”
    陈登连连点头。“多谢使君,登不才,一定竭尽全力,与孙策周旋。”
    陈温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一阵阵冷汗从额头沁出。陈登扶着他躺好,又让医匠来。医匠搭了一会儿脉,起身道:“使君心力已竭,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陈登不禁垂泪。
    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陈登转身示意来人轻一些,不要惊扰了陈温。李岩迎了过去,耳语了几句,回来的时候脸色更加难看,附在陈登耳边,轻声说道:“祖郎投降了孙策。”
    陈登握紧了手中的革囊和印信,脸色越发苍白。过了好久,他才吁了一口气。“传令全军将士,登城据守。李岩,你想办法去一趟牛渚矶,与周府君见面,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请他做好准备,随时突围。”
    第712章 弃暗投明
    孙策摆摆手,示意马超冷静一点,不要急。
    “程公昨天战况如何?”
    “很顺利,除了收罗俘虏的将士之外,大部分人都休息得很好。昨日一战,前后大概半个时辰,损失也不多,山贼们被吓住了,没支撑多久就溃败了。”郭嘉瞅瞅祖郎,笑道:“你不用自责,能打成那样,你已经很努力了。”
    祖郎很尴尬,拱拱手,满面通红。
    “周昕是怎么和你说的,是不是说孙将军有勇无谋,喜欢冒险,他是一时不察,这才中了诡计?”
    祖郎惊讶地瞪着郭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昕的使者就是这么说的,难道那使者是郭嘉派去的?
    郭嘉大笑。“不要这么看我。听到你喊杀贪官,求太平,我就知道你要么是被人骗了,要么是骗人。不管哪样,你都必败无疑。你也不要急,在营里呆些日子就明白了,孙将军可能有不少毛病,却和贪腐二字挂不上钩。”
    祖郎连连拱手,脸上却不以为然。不贪腐?也有可能,他们直接抢啊。养这么多部曲不用钱吗,他哪来的钱?只不过现在被他俘虏了,只好暂时认怂罢了。
    郭嘉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和孙策商量如何应付陈登的事。祖郎站在一旁,很不自在。他是降将,孙策不可能让他参加这样的会议,现在是乱了方寸,没想起来,待会儿想起他,肯定会赶他出去。与其如此,不如自己主动要求出帐。他正想着怎么措辞,孙策突然说道:“祖向的伤势怎么样?”
    “医匠已经处理了伤口,如果这几天能挺过去,问题应该不大,只是要休息一段时间。”
    祖郎心领神会,立刻说道:“多谢将军,我想去看看我舍弟。”
    孙策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意思。“也行,你去营里走一走,处理一下伤口,待会儿回来议事。”
    祖郎拱手应命,转身出去了。他在帐外等了一会。他是新降的,孙策故作大方,让他在大营自由走动,总要安排几个人以陪同的名义监视他。他等了半天,却发现根本没人过来,一时有些不解,又不好进帐去问,只好满腹狐疑的走了。问了几个人,找到辎重营,还没进营门,他就被旁边一个大营惊住了。
    那个大营里堆了很多木箱和草包,上面盖着防雨草垫,重重叠叠,颇为壮观,有士卒在巡逻,见他看过去,便喝了一声:“你是哪个营的,看什么看,该你的一个不会少,不该你的看了也没用,赶紧走,该干嘛干嘛去。”
    祖郎连忙转身离开,听得背后士卒嘀嘀咕咕的说道:“看这怂样,应该是个山贼吧,还是个官儿。”
    “可不是么,看他那衣甲,应该还是个大官儿,能活下来真不容易。嘿嘿,被强弩营的那些家伙盯上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祖郎想起临阵时那两个弩手,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连忙转身进走辎重营。看守营门的士卒打量了他一眼。“你是祖郎祖大帅吧,来看祖向的?”
    “正是。”
    “进去吧,祖向在左手边第三个帐篷。”
    “你……你知道我要来?”
    “刚收到的命令。”那士卒看看祖郎腰间的新刀,咧嘴一笑。“欢迎弃暗投明,成为孙将军麾下。”
    祖郎满面通红,快步进了大营。他有点明白了。孙策已经将他投降的消息传到各营,所以他才能在营里自由行走。只是这效率也太高了,孙策回营时间也不长,也没看他特别安排啊,什么时候传的命令?
    祖郎走近帐篷,老远就闻到血腥味和药味,还有痛苦的呻吟声。他走到左手边第三个帐篷,一进门就看到了祖向。祖向躺在病床上,腹部缠着布,布上有渗出的血迹。但祖向看起来很清醒,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睛,转头看了过来。
    “不是刚换过药么,又有什么事,咦,大帅,你怎么来了?”
    祖向又惊又喜,双手撑着床就要起身,祖郎连忙上前按住他,让他躺好。祖向也不坚持,笑嘻嘻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跑了呢,原来到底还是没跑脱啊。”
    祖郎瞪了他一眼。“亏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让你动手,你就冲出去了,结果连人家一个回合都没接住,白白折了锐气。”
    祖向一脸的无辜。“那也不能怪我啊,谁让我运气不好,碰到那小子了。”
    “那小子很强吗?”
    “当然很强,据说是……”祖向想了想,又嘿嘿笑了两声。“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听营里的人说,他能和什么陈到啊、许褚啊、典韦啊之类的不相上下,不过他也不算最厉害的,孙将军身边高手很多。唉,对了,你有没有遇到一个叫阎行的西凉人,听他们说,阎行也很能打,他那一百骑兵全是精锐。”
    祖郎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百骑士策马而来,掷出短矛,将他的亲卫营杀得七零八落的模样,嘴角抽了抽,心脏不争气的猛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祖向。祖向说得对,阎行的武功不弱于那个少年侍卫,祖向如果遇上他,结果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顾左右而言他,出帐四处张了一下,见帐外没有值守的人,行色匆匆的只有医匠和杂役,便返回睡中,低声说道:“没人看着你?”
    “看着我干什么?我又动不了。”
    祖郎伸手去抱祖向,祖向连忙推开他。“你想去哪儿?”
    “还能干什么,回泾县啊。孙策正在忙,我只要能把你带出大营,就有机会逃走。”
    “你还想和孙将军作战?”祖向打量了祖郎,伸手按住他,让他不要急。“两万人全军覆灭,没撑过一天,你还不服气?祖堡还有多少人,你就算逃回去,谁还把你当回事?你信不信费栈他们听到消息,很快就会来找你的麻烦?”
    祖郎很惊讶。“听你这意思,你还打算就这么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