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节
“祭酒去我的帐里休息一下吧,有事我叫你。”秦松起身,扶着郭嘉送出中军大帐。他的帐篷就在旁边,靠得很近,床铺收拾得很整齐。郭嘉很满意,躺下就打起了呼噜。秦松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回到中军大帐,和庞统对面而坐。
忙碌的时候,秦松没时间想太多,现在事情都忙完了,坐着等结果,秦松忽然有些疑惑起来。“士元,曹昂真会弃城吗?”
庞统揉揉酸涩的眼睛。“你累不累?”
秦松有点尴尬,以为庞统是嫌他烦。“当然累,不过没你们累,我昨天夜里睡得还好,你们可是连续两夜没睡了。士元,要不……你也小憩片刻?”
庞统摇摇头。“我还好,大部分事情都是郭祭酒在处理,我有时间打盹。你想想看,我们这么多人协作轮换,还累成这样,总担心有什么事处理不好,陈宫一个人,他的压力有多大?”
秦松点点头,深有同感。谋士虽然不用上阵搏杀,但大战之际,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既要根本不完整的信息推测对方的动向,还要及时调整已方的兵力。将领们上阵搏杀,关注的只是眼前的敌人,只是战场一隅,而他们却要关注全局,一点也不轻松。
他们这么多人群策群力还累得精疲力尽,陈宫一个人肯定更累。人累了,就很难冷静的思考问题,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紧迫感,本能的想先解决眼前的困境,保证自身的安全。
生存,永远是战场上第一目标,这是本能。
“陈宫有智,但他计缓,孙将军逼他在日出前做出决定,就是不给他仔细权衡的时间。”庞统站了起来,缓缓散步借以消乏。“陈宫想趁着袁谭战败,我军疲惫的机会从中取利,但他首先要考虑曹昂的生存。现在走,曹昂还可以得到朱灵部的将士,不走,一旦被困在城里,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他有可能被困死在任城,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就算他糊涂,曹昂也能做出决定。”
秦松想了想,又问道:“那换句话说,如果曹昂坚持不走,看似危险,实际上可以获利更多?”
庞统眉毛微挑,无声地笑了起来。“没错。”
“敢请教。”
“如果曹昂坚守任城,我们就只能放弃。即使围城,短时间内也无法攻克任城,一旦袁绍派人增援,我们还是只有撤退一途,否则就会被拖入更大的战事。”庞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全力以赴,征东、讨逆父子齐上阵,袁绍却还没有出手,僵持下去对我们非常不利。”
秦松恍然大悟,抚额苦笑:“我还是眼界太小,只看到任城、山阳,最多只是偶尔顾及兖州,你和祭酒心里却一直装着全局,相去不吝万里。”
庞统看着秦松,神情很凝重。“文表兄,你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智者千虑,难免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们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过人一等,其实只是多一人多一个意见,不会顾此失彼而已。积土成城,聚木成林,再小的城也不可能只有一抔土,再大的树林也是由一棵棵树木组成的,你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你以为置身其外,那就是真的想错了,辜负了将军对你的信任。”
秦松哑然失笑,连连拱手。“士元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第1043章 人心惶惶
陈宫托着额头靠在案上,用力挤着酸涩的眼睛。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和苍白的脸色、发黑的眼圈相映,看起来有些诡异,总让人想起传说的恶鬼。
曹昂坐在对面,看着案上的六枚五铢钱,暗自叹了一口气。无疑不卜,陈宫已经把自己绕住了,无法决断,只能靠占卜来做决定。
“公台兄,你太累了,要不……”
“撤吧。”陈宫抬起头,眼角一阵阵的抽搐。“冯楷投降孙策,我们没有兵力优势,又没有足够的粮草,坚持不了太久。”
曹昂心里咯噔一下。“那南平阳和鲁国呢?”
“全部放弃。我们退到东平,与程昱会合。守住东平、济北,稳住阵脚,再图后计。”
“为什么不坚守任城,等盟主来援?”卫臻说道:“盟主就在清河,最多十天就能赶到。孙策父子已经全力以赴,他们肯定不是盟主的对手。”
陈宫冷冷的横了卫臻一眼。“如果盟主来,孙策父子的确不是对手,可若是他不来呢?”
“怎么会……”
“袁使君与孙策父子交战已经近两个月了,你看盟主派过一兵一将吗?父子之间尚且如此,你还指望他能救我们?春耕将近,青州的战事又不顺利,他不会在兖州大动干戈的。”
卫臻闭上了嘴巴。他并不完全赞同陈宫的意见,但是他对袁绍也没什么信心。按陈宫的计划撤,至少可以保证曹昂的安全。按他的计划守,万一袁绍不来,曹昂就死定了。
曹昂还有些迟疑,看了陈宫片刻。“公台兄,要不……我再考虑一下?”
陈宫点点头。过了片刻,他捏着眉心,又道:“一人智短,众人智长,将军可以再征询一下其他人。如果辛佐治醒了,你可以问一问他,也许他能查遗补阙。不过你要快一点,马上就要天亮了。”
曹昂有点尴尬。他就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被陈宫一语道破。他借着看屋角漏壶的机会避开了陈宫的眼睛,匆匆退出,赶到西院。
辛毗白天睡得不少,夜里反而有点睡不着了。曹昂的脚步声一响起,他就醒了。曹昂进屋,打量了辛毗一眼,喜道:“长史气色好多了,可喜可贺。”
“若非将军,毗也许已经在黄泉路上了。”辛毗欲起身行礼,曹昂抢上一步,轻轻按住他。“长史安卧,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不打扰长史休息。”
辛毗摇摇头。“将军,我已经是个废人,恐怕帮不上将军什么忙。将军不必浪费时间。”
曹昂欲言又止,进退两难。
辛毗顿了片刻,又说道:“将军,朱灵用兵有法度,颇得将士拥护,你可以去征询征询他的意见。他是清河人,家属全在邺城,想必不会投降孙策。程昱是东郡人,与将军一向亲近。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对将军大有裨益,远胜我一个残余之人。”
曹昂如梦初醒,连忙躬身一拜,向后退了几步,匆匆出门。他暗自后悔,只顾着等陈宫谋划,自己却没主动去想。现在要考虑的不仅是陈宫的计划,朱灵的态度同样不可忽视。城里不到一万人,朱灵却有一万两千多人,如果得不到朱灵的支持,陈宫的计划再周全也没用。
但是陈宫一直看不上朱灵。他觉得朱灵就是一武夫,不值得费太多心思。当然,在陈宫眼里,没几个人值得费心思,就连辛毗都有德行不端、过于功利的短处。他考虑了半夜,一直没想到去征询朱灵的意见,他已经把朱灵当成了普通的部将。
曹昂带着卫臻匆匆出了府,赶往西城。他让卫臻去通知曹仁,做好撤退的准备,自己带着潘璋等几个卫士,出了城,直奔朱灵的大营。
朱灵一夜未睡。白天交战失败,袁谭生死不明,中军失守,粮草辎重尽失,将士们又冷又饿,人心浮动,随时可能发生兵变,他根本不敢合眼。得知曹昂来了,他松了一口气,亲自出迎,将曹昂请到大帐里。曹昂入座,先问了一下朱灵的情况,然后就未能及进通报相关情况向朱灵道歉。
朱灵笑笑。“将军客气了。败军之将,生死操于人手,当不得将军如此礼遇。”
曹昂再次致歉,然后把相关情况说了一遍,由曹仁接应袁谭不成,劝说冯楷失败,一直说到孙策下最后通谍,要求他日出之前撤出任城为止,唯独没有说陈宫已经做出决定,建议他弃城。
朱灵静静地听着,最后看了一眼帐外,幽幽地说道:“将军,天快亮了。”
曹昂再拜。“敢问将军意下如何?”
朱灵转头看着曹昂,起身离席,解下腰间的战刀,摆在曹昂面前的案上。“败军之将,无颜妄谈兵事,唯将军之命是从。”曹昂刚准备说话,朱灵抬手示意。“将军,你等我说完。我本是清河人,在盟主麾下为将,奉命到兖州协助袁使君。奈何屡战屡败,这一次更是连使君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上愧盟主、使君知遇之恩,下愧将士信任之义,所欠唯一死尔。将军宽厚仁义,父子先后临东郡,深得东郡士庶拥戴,若能得将军指挥,必能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是战是走,皆能如意。”
曹昂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敢来朱灵的大营,除了辛毗说朱灵不太可能降孙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朱灵的部下大多是东郡人,而他在东郡的时候官声还算不错,身边又有陈宫这样的东郡名士辅佐,朱灵支持他远比和他做对来得更安全。他本人与朱灵一起在袁谭麾下为将,平时相处得也算和睦。
“得将军信任,昂之幸也。但形势紧急,还请将军畅所欲言,携手共渡难关。”
朱灵思索片刻,再次拱手。“将军,愚以为大战之后,使君被俘,粮草尽失,军心不稳,恐怕难以再战。不如先撤往东平,飨将士,厉兵秣马,稳定军心,再图进取之计。”
曹昂正中下怀。他随即与朱灵商议,一边派人与孙策联络谈判,以放弃任城为条件,换取孙策放行,一边调拨粮草给朱灵,让他的部下先吃顿饱饭。
朱灵躬身领命。
曹昂匆匆赶回城中,与陈宫交换了意见,他有意没提向辛毗请计的经过。陈宫听完,同意曹昂的决定,立刻派卫臻赶往孙策的大营。
第1044章 一事无成
秦松和庞统相视而笑,像两只狐狸。
“文表兄,你辛苦一趟?”庞统拍拍自己的脸,说道:“我这样子,怕给孙将军丢脸啊。”
秦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士元,你这么说,我就惭愧啦。也好,蒋子翼不在,我充当一下说客。你们动脑子,我动嘴皮子。”说完,他缓缓向外走去,走到帐口,又停住了,转头冲着庞统挤挤眼睛。“士元,待一会儿,你让人去叫我。”
庞统会心地点点头。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秦松出了帐,背着手,一摇二摆的来到营门,看着营门口中来回踱着步的卫臻,还没说话,先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敢问足下是哪位?半夜求见,有什么事?”
卫臻被挡在营门外好一会儿了,心急如焚。曹昂、陈宫决定撤退,但怎么撤却很有讲究。孙策对他说的是日出之前,是天亮之前决定还是天亮之前离城?如果只是决定,那好办,曹昂还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如果是离城,那就太仓促了,他们在城里的大量辎重很难带走。他的任务就是来谈判,争取时间。没想到在营门口一等不见人,二等不见人,却看到大营里灯火通明,将士们人来人往,一副临战的模样。
“在下卫臻,曹将军麾下走马,奉曹将军之命,来与孙将军商洽。”
“哪个孙将军?”秦松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呃……当然是讨逆将军,我刚刚在冯楷的大营见过他,有约定的。”
“讨逆将军啊,他睡着了。卫君请回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看,天快亮了,我真没什么时间陪你。”秦松挥挥手,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挡着嘴,嘀咕了一句什么。
听到“天快亮了”四个字,卫臻心里就是一紧,看这架势,孙策根本没指望曹昂主动撤退,是准备围城啊。冯楷部回到大营,看起来是让出北门,也许是撤回大营休整,毕竟他们昨天淋了雨,总不能让将士们一直穿着湿的战袍。回去换身干的衣服,再吃顿饱饭,才好继续战斗嘛。
当然,还可能是有另外一个原因:冯楷部新降,未必能用,不如孙坚的部下来得可靠。
这时,有一个掾吏匆匆走来,附在秦松耳边说了几句,秦松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来,不会耽误的。”
卫臻越听心里越不安,又不好主动问,估计秦松也不可能答应他。夜色深沉,黎明将至,他咬咬牙,拱拱手。“烦请足下通报孙将军,曹将军愿意接受他的建议,撤出任城。”
“孙将军让你们撤出任城?”秦松很“惊讶”。“这不太可能吧?”
“千真万确。足下若是不信,还请通报孙将军,一问便知。”
“你们……打算撤出任城?什么时候?”
“马上。”卫臻恨得牙痒痒。听秦松这意思,孙策根本没准备曹昂撤退,他就是想围攻任城啊。
秦松愣了片刻,一跺脚,大声喝道:“开门,开门,请卫君入营。”
门卒们打开营门,秦松让卫臻请了进来,重新见礼。听说秦松是孙坚的军谋,不是孙策的部下,卫臻恍然,连忙把孙策和他说定,让曹昂日出之前撤出任城的事说了一遍。秦松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虽然什么也没说,却让人觉得原本计划就是要围城的模样。
秦松又借口请示,将卫臻撇在一边,让他煎熬了一会儿,这才出来,说孙坚勉强答应了,让他进城与曹昂商洽。如果日出之前曹昂出了城,他可以放他一条生路。日出之后,曹昂如果没有出城,那就别走了。
卫臻心慌意乱,根本没时间考虑太多,匆匆引着秦松出营。当他离开孙坚大营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离日出只剩下很短的时间,而孙坚大营里的将士已经在列阵,一副准备出营征战的模样。
卫臻不敢怠慢,一上车,就让车夫策马急驰,赶回城中。
听完卫臻的报告,曹昂、陈宫还想努力一下,希望孙坚能给他们多一点时间。
秦松很不耐烦。“跟你说句实话吧。”秦松斜睨着曹昂,眼神讥讽。“袁将军因令尊劫走袁耀而死,遗令中有一条,就是要孙将军取令尊性命。令尊现在远在益州,袁夫人屡次要求孙将军杀你,让令尊尝尝痛失爱子的滋味。曹将军,袁使君已经被擒,你现在可是孙将军的目标。”
曹昂很尴尬。他只知道袁术遗令中有一条是要孙策取袁绍性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不过细细想来,这也是事实,袁术之所以死,就是因为他们将袁耀劫到了邺城,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很合理,至少符合袁术的脾气。这么说来,孙策同意他撤退的诚意的确不是很足。
曹昂没有再犹豫,立刻率领部下出城。他们来不及收拾太多,除了随身携带的甲胄、武器、帐篷,每个士卒只带了三天的干粮。这是昨天就准备好的。曹昂又安排了一些大车,尽可能地多带一些粮食、军械走,但时间太紧张,大量的辎重还是只能扔在城里。
任城相徐璆很郁闷。当年做汝南太守,被孙策夺了。现在做任城相,又被孙策夺了。他简直和孙策犯冲。袁谭被俘,曹昂放弃任城,他也不想在任城呆着了,随曹昂一起撤退。
看着曹昂匆匆撤走,秦松向城外监视的斥候发出消息,命人打开南门和西门。孙坚一直在等着,见状立刻命令黄盖、全柔接管任城,自己则亲率大营尾随曹昂,一直将他送出任城国境。
出了城,朝阳刚刚跃出地平线,曹昂勒住坐骑,回头打量着被朝阳披上一层金光的任城,轻轻的一声叹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陈宫谋划了那么久,就是想为他夺取任城、鲁国一带作为发展根基,没想到最后还是一场空。当初如果不是私心太重,和袁谭产生隔阂,而是同心同德,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陈宫坐在车里,隔着车壁听到曹昂的那一声轻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远处向西而去的马车,辛毗就在那辆马车上。曹昂邀请辛毗与他同行,却被辛毗拒绝了。辛毗说,他心灰意冷,无意建功立业,要回颍川老家静养,闭门读书。曹昂无奈,只得答应了。
陈宫对辛毗的决定很意外,也很不理解,这不是他预料的结果,事情并没有安照他的希望发展。先是被孙策赶出任城,随后又被辛毗拒绝,他为曹昂谋划了这么久,却一事无成。
退出任城,曹昂下一步该往哪儿走?陈宫很茫然,说不出的颓丧。
第1045章 争功
孙策一觉醒来已是中午,阳光明晃晃的照着,即使是大帐里也能感受到各煦的春风。大帐外有人轻声说笑,孙策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翻身坐起,扯动了大腿上的伤口,钻心的疼。孙策缓了缓,等适应了那一阵痛,这才慢慢站起,走出大帐。
郭武等人正在帐前闲聊,中间围着两人,一个是郭援,一个谢广隆。郭援吊着左臂,右手连挥,神情郁闷。谢广隆拄着拐,左大腿上缠着布,拍着胸脯,正在吹大牛。
“你们俩没死啊?”孙策站在帐门口中,笑骂道。
“将军。”众人连忙起身,向孙策行礼。孙策瞥了一眼。“都在这儿了?”
郭武回头看了一眼。“还有三人重伤,在辎重营治疗,其他人……”他咂了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孙策心情黯然,连眼前的灿烂阳光都失去了温暖,精挑细选的十三骑,一战损失五人。如果那三个重伤的再丧失战斗力,损失将达到八人,代价太惨重了。
孙策又问了一下义从骑、亲卫骑的损失情况,都不容乐观。义从营伤亡近半,亲卫骑好一些,损失两百人左右。最大的问题是战马,有超过一半的战马阵亡或者受伤致残,短期内亲卫骑无法恢复战斗力。马超、阎行已经去挑选战马,但希望不能太高,虽然缴获了三千多匹马,但大多是驮马,能充当战马的非常有限,做骑乘用的备马都很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