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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2节

      第2383章 人心所向
    说笑了一阵,重归正题。
    对是否接受并州请降,孙策和沮授等人有分歧。分歧的关键在于取并州之后是移兵益州,继续作战,还是停下来,休整几年。所有人都清楚,兵不可久,连续作战如同竭泽而渔,迟早会支撑不住,可是形势如此,人人争先,就像飞驰的战车,想一下子停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处理不当,甚至会翻车。
    孙策希望以并州为阻碍物,延缓大军的步伐,稳一稳,调整一下节奏。
    沮授、刘晔不赞成这么做。
    沮授认为并州实力有限,太行山险,大军难以展开,练兵的效果有,练将的效果有限,消耗却太大,得不偿失。以冀州为例,为了供应这两路大军,需要动用十几万劳力,严重影响当地生产的恢复。再加上供应幽州,几乎没什么节余可言。如果拿下并州,战事结束,就算是将士就地休整,消耗也会小得多。
    至于对并州的补贴,且不说并州人口有限,没有战事的拖累,自给自足不成问题,就算需要调拨一些钱粮,数额也有限。战事结束,并州可以成为对匈奴、鲜卑作战的前进基地,帮助也很大。
    沮授也同意将士气盛,有可能会催迫着立刻进攻益州,但他认为这是可以控制的,只要孙策有这个定力,不为所惑,谁能勉强他不成?
    刘晔的意见与沮授相似,他也认为尽快平定并州利大于弊。没有了并州这个后顾之忧,孙策可以考虑在洛阳定都,然后一心一意的解决益州和交州问题,兖豫青徐及冀扬则可以安心生产,为大军提供钱粮。就算暂时不发动进攻,也能对益州形成足够的压力。时间长了,总能找到突破点。
    军师祭酒和仆射都持反对意见,孙策自然不能简单的否决。以并州为磨刀石,锤炼江东兵,本身就有争议,沮授、刘晔只不过是将这种意见委婉的表达出来而已。他如果坚持,岂不等于承认他被江东系裹胁,已经失去了控制。
    孙策只能将这件事搁置,处理的办法就是提出苛刻的条件,让并州人难以接受,借以延缓谈判的进程。如果并州人答应了,他也不亏。如果并州人不答应,那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条件之一就是对并州世家问责,尤其是祁县王家。有袁绍的先例在前,王允的坟可以不掘,但责任必须追究。作为目前并州的掌权者,王盖兄弟也休想逃脱,换一面旗帜,继续做土霸王是不可能的。
    孙策原本以为这个条件很苛刻,王柔绝不会答应,至少要请示一下王盖再说。没曾想,确认了王盖等人不会有性命之忧后,王柔一口答应了所有的条件。
    孙策很无语,却不好再反悔,只得派人与王柔洽谈具体细节。后来他才了解到,王盖兄弟虽然控制了并州,但他们的控制力有限,也不是他们就能说了算,如果支持他们的世家不答应,他们什么也做不了。那些世家他们并不是王家的门生故吏,支持他们只是出于利益,并没有道义上的责任。
    这和王允本人的性格和仕途坎坷有关。
    按照汉制,官员到了二千石才算高官,子弟可以通过质任的方式进入仕途,不用经过察举的过程。这主要是针对自家子弟,很难惠及其他人,除非与其他的二千石官员进行交换利益。太守、刺史虽然可以辟除掾吏,形成故吏,却因三互法不能在本地为官,辟除的掾吏都是外地人,不会是本地人。只有三公才有权打破这个局面,辟除本地人才为官,培植本地势力,积累人脉。
    王允成名很早,但他性格强硬,名气很大,仕途却不顺。中平元年以前,他就没有做过有辟除权的官职。中平元年以后,为豫州刺史,辟除荀爽、孔融为从事,但没干多久就因为得罪张让而下狱,直到中平六年灵帝驾崩,张让失势,他才重新出仕,先后任河南尹、司徒,有了辟除本地人的机会,可是这时候已经是董卓擅权了,王允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培植并州人脉,唯一算得上的就是宋翼、王宏。
    就本地的影响力而言,祁县王氏并不比太原王氏强多少。只要孙策不对祁县王氏赶尽杀绝,王柔对王盖有个交待,他就可以代表并州世家与孙策谈判,争取他们自己的利益。走到这一步,祁县王氏已经不可能有太高的期望值,只要不像司马懿、司马孚兄弟一样被杀,他们就能接受。
    王柔这一路走来,仔细了解了魏郡新政推行的情况,见魏郡仅仅收复一年已经基本实现民生安定,世家虽然失去了土地,却也没吃什么大亏,五年之内收支平衡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当然不愿意再打。比起冀州,并州的土地本来就不多,收就收了,收获说不定更大。
    孙策明白了这些,却已经晚了,只得接受现实。
    他的心情很不好。
    ……
    回到后营,看着一群半大孩子在游戏,孙策站了片刻,心生羡慕。
    人最美好的时光果然就是这几年,什么也不用操心,有吃有喝有小伙伴,白天精力充沛,可劲儿玩,晚上睡得香,一夜到天亮。
    袁衡从外面进来,见孙策站着出神,迎了过来,跟在后面的小桥抢上一步,挽住孙策的手臂,仰着脸,笑嘻嘻的说道:“大王在想什么?”
    “想你们今天又收了多少礼。”孙策笑着刮了一下小桥的鼻子。
    小桥不好意思地笑着,伸手摸了摸鼻,嗔道:“大王不能再刮我的鼻子啦,鼻子都塌了。”
    “塌了才好,免得我总分不清你们谁是姊姊,谁是妹妹。”
    “那可不好。”小桥嘟着嘴,看了一眼静静站在一旁的大桥,眼珠转了转。“我以后不穿姊姊的衣服就是了,免得大王分不清。大王可记住了,姊姊喜欢浅色的,我喜欢鲜艳的。”
    “万一没穿衣服怎么办?”
    “没……”小桥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松开手,双手捂脸,转身跑了。大桥也很不好意思,转身去追小桥。袁衡忍着笑,站在一旁,瞋了孙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孙策挽着袁衡的手,慢慢向大帐走去,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散去。袁衡感受到孙策的心情,悄悄问道:“大王是担心王允的事?”
    孙策点点头。“是啊,现在想来,还是太小心了些,如果坚持一下,是可以掘他坟的。”
    “大王不必如此,和逝者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反正他们都下了黄泉,由他们自己处理吧。以先父的脾气,绝不会轻饶了他。”袁衡轻轻抚着孙策的手臂,安抚孙策,沉吟片刻,又道:“大王生气,恐怕还有另外的原因吧?”
    孙策扭头看看袁衡,袁衡抿嘴而笑。“是不是觉得诸臣有意欺瞒,未能将并州情况如实禀报,以致大王误判?”
    孙策心中一动。他心情不好的确有这方面原因。他对并州世家的了解不深,可是军师处、军情处的人也不清楚?他们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就连郭嘉都没有提醒他,显然是有共识,希望促成并州投降,结束战事。说得轻一些,这是集体无意识,说得重一些,这是联手对付他,对付江东系。
    袁衡是当事人,就连她也直到现在才说,其他人可想而知。
    “这么说,倒是我错了?”
    “大王没有错。大王只是站得太高,走得太快,别人都跟不上了。”
    孙策扬了扬眉,笑着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好高骛远,一意孤行……”
    “大王,妾岂会如此说大王?”袁衡娇嗔着晃了晃孙策的手臂。
    “那你想怎么说?”
    “妾只希望大王能缓一缓步伐,稍作休息。别人不清楚,妾可是看着大王这十多年的辛苦。如今大事已定,只剩西南一隅,大王不妨稍作休整,养精蓄锐,然后一鼓作气,平定天下。交州偏处岭南,益州自守之地,何时攻取,并不影响大局。光武帝当年也是称帝多年后才取陇望蜀的,大王又何必急在一时。”
    孙策伸手指指袁衡。“我知道了,你想做皇后了。”
    袁衡也不否认。“岂止是妾,等着攀龙附凤的人多着呢,谁不希望大王更进一步,他们也能封妻荫子,加官进爵?”
    孙策哈哈大笑,明白袁衡所言属实,等着他登基称帝的人太多了,吴国再强大,他这个吴王毕竟也只是王,不是皇帝,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蜀王呢。之前因为并州未下,迁都的事无从说起,如今并州愿降,迁都的事可以提上日程,登基也就顺理成章了。
    都城迁离建业,受损的只是江东系,受益的却是绝大多数人。就连江东系也不是一无所得,他若登基为帝,江东系必然成为新朝最大的实力派,不知道要出现多少豪门大户。
    这才是真正的人心所向。
    第2384章 新都城
    作为西汉初年最杰出的理论家,贾谊为汉武帝时代的改革指明了方向,但他本人却仕途坎坷,英年早逝,原因何在?
    原因很多,却有一点是共识:明于大势,昧于人心。或者简单地说,太年轻,书生气。他只看到了宏观层面的帝国危机,看不到微观层面的人心向背,触到了周勃等老臣的利益。
    来到这个时代,孙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太理想化,不要太追求完美,但事实证明,思维惯性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他对称帝的不热心,他对战事进程的刻意把控,都源于他避免受挫的心理预期。
    即使他也明白,完美是不存在,挫折迟早会来。
    登基称帝的事在去年年底就开始讨论,眼看着又过了一年,还没有定论,他不急,别人急,以至于一向不主动议政的袁衡都开口提醒。不管是她个人的意见,还是别人借她之口,又或是兼而有之,都足以说明文武众臣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他再进一步,不想再等了。
    违众者不祥。他一心要做个引导者,而不是满足于一言九鼎的独裁者。就算是独裁者,如果无视手下的利益,最后也会成为孤家寡人,独而不裁。
    他不想落到那种地步。
    孙策很快就召集张纮、虞翻、朱儁、蔡邕、黄琬等人议事,主要议题有两个:定都何处,朝廷架构如何设置。虽然他没有提登基,可是张纮等人都清楚,孙策这是正式考虑登基称帝的问题了。
    朝廷架构的事好办,一直在准备,绝大部分人选都已经确定了,只等公布。都城定在何处,却有不少的分歧。
    去年刚刚开始讨论这个问题时,关中、河东、河内还没入手,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洛阳并非最佳选择,默认的都城首选还是建业。一年过去,形势发展太快,关中、河内、河东入手,并州眼看着也要平定,洛阳便成了都城的首选。不管是地形还是心理惯性,洛阳都比建业更合适。
    虞翻不同意,理由也很充足,自董卓乱政以来,洛阳受损严重,已经成为废墟,修复起来绝非一日之功,就算把所有的事都停下来,集中财力、物力、人力,至少也要一年时间,甚至更久。城池、宫殿修复了,还需要周边有足够的户口,往少了说,也要三五十万户,这么多人迁居,也是一个大工程,在洛阳周边还没恢复正常生产的情况下,哪来的粮食供应?
    总而言之,洛阳作为登基时的都城有困难,不如建业。
    建业作为吴国国都,已经建设了五六年,基础设施完备,足以满足登基大典。文武官员的家属也在建业,不需要奔波迁徙,完全可以在建业登基,然后从容修复洛阳,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影响都不大。这样的例子很多,当初汉高祖是在定陶举行登基大典,后来迁都洛阳,又迁都关中。光武帝在冀州真定的鄗城登基,后来才迁都洛阳。相比于定陶和鄗城,建业的条件显然好得多。
    虞翻说着,铺开了两幅地图:一幅是洛阳,到处标注着残破、废墟等字眼,一幅是建业,街道纵横,市肆林立。
    孙策明白虞翻的心意,这应该是整个江东系的期望。哪怕只是登基用一下,有了国都这个名头,对建业,对江东都有莫大的好处。
    蔡邕盯着建业地图看了一会,有些奇怪,指着几处规模甚大的宫殿说道:“虞相,这是什么时候建的,年初离开建业时似乎还没有呢。”
    “今年建的。”虞翻露出几分狡黠。“不过材料、规划都是去年完成的,为了赶上大王登基,匠师们热情高涨,加班加点,五月份就完成了主体工程,上个月装修完成,随时可以入住。”他又指了指另一个庄园。“蔡祭酒,这里就是翰林院的新址,左依紫金山,右绕秦淮水,可是好地方啊。”
    蔡邕瞥了虞翻一眼,抚着花白的胡须笑了。“你这是贿赂我吗?”
    虞翻一本正经地说道:“祭酒言重了,翰林院乃是我大吴文脉所在,既不能脱离民众,又不能太吵闹,我千挑万选,才选了这么一个好方。祭酒要是不喜欢,那我只好另择新址,这里就让给别人。说实在的,有山有水,闹中取静,既可入山闲居,又可入市购物,非常适合养老,我相信会有人喜欢的。”
    黄琬也凑了过来,连连点头。蔡邕瞪了他一眼,眨眨眼睛。黄琬会意,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晃着脑袋缩了回去。
    孙策在一旁听着,暗自发笑。这些人斗起心眼来真是热闹,虞翻大概早就估计到了这一天,是以加班加点,造就既成事实,又为有资格发言的几个重臣安排了好地方,让他们不能不有所顾忌。三老中,朱儁是江东人,当然不会反对在建业登基,蔡邕是陈留人,最希望在洛阳登基,黄琬是江夏人,在建业还是洛阳,对他没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虞翻抛出这个好地方之后,蔡邕不说话了。朱儁支持虞翻的建议,希望在建业举行登基大典,以后等洛阳修复了,再迁都不迟。
    “张相,你的意见呢?”孙策转而问首相张纮。
    张纮说道:“大王,洛阳即使未经战火,恐怕也不能立即作为都城。”他说着,将两幅地图并列。“洛阳城的宫殿太大了,几乎占了整个城池的一半,这与大王新政之意不合。若要作为新朝之都,要重新规划才行。这个工程太大,几乎和新建一个城没什么区别。”
    孙策恍然,虞翻面露喜色,蔡邕、黄琬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建业城最大的特色是什么?是打破了原有的里制,不再用里墙将百姓隔成一里一里,也没有建市墙,将市井单独隔开,而是沿着主要街道设立,尤其是秦淮两岸,市肆林立,是建业城最繁华的地方。相比之下,王宫的范围很小,主体限于石头城上,面积不到建业城的十分之一。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孙策重工商,抑王权。对在座的大臣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后者,孙策守君臣之限,主动削减王室规模,将后宫之数限定在十二,这大大缩减了王室开支,也缩小了王宫的规模。
    洛阳城则不然,南宫、北宫加起来占全城三分之一以上,后宫能容万人。如果不重新规划,沿用洛阳旧城,岂不是要走旧路?前贤以鲜血抗争了几十年的机会好容易成为现实,谁愿意再走回头路。
    张纮提出这个理由,立刻引发了所有人的共鸣,他们一致同意现有的洛阳城不适合做为都城,要进行大面积改造才行。于是,建业作为登基时的都城便作为定论。反正也就是几年的时间,没必要太纠结了。
    ……
    孙策同意了登基称帝,并州的谈判便顺利了。王柔等人也没什么特殊要求,他们愿意交出土地,接受新政,只要能依冀州例,保证五年以后,他们的利益有增无减,他们就满足了。
    并州号称八山一水一田,土地收入本来就不多,仅能糊口而止,孙策收走土地,还是为了避免世家囤积,保证口粮供应,世家交出土地,换取工商利益,对他们更有利。
    谈判由具体的人负责,孙策不参与,只是最后决断。谈判最初由蒋干负责,后来涉及到工商利益分割,虞翻便奉命介入。双方都有诚意,很快就拟出了草案。
    中间只发生了一点小冲突。
    王柔首先盯上了茶。他知道草原上的胡族如今喜欢饮茶,利润丰厚,冀州方向的茶生意控制在中山商人的手中,中山商人因此发了大财,他如果能够在并州方向的茶生意中占据一定的份额,太原王家很快就能积累大量的财富。
    甄像在孙策身边,消息灵通,得知王柔想染指茶生意,立刻通报了甄尧和甄宓。当初刚开始在会稽种茶时,甄宓曾参与投资,中山商人在打开草原市场时也出了大力气,并州人想分一杯羹,他们肯定不乐意。
    甄宓告到了孙策面前,孙策也觉得头疼,召来虞翻询问。虞翻倒是早有定计,他建议对茶叶实施配额,限量供应。中山商人前期付出大,占的配额可以多一些,并州人刚刚称臣,没什么贡献,配额不宜太多,以后根据实际情况每年调整,既能平息纷争,又能将主动权控制在手里。
    至于甄家,他们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不能太过份了。冀州、幽州方向的茶生意大半归了他们,总不能将并州方向也占了。一枝独大并非好事,不利于整体控制,会稽、丹阳的种茶户已经有意见了,说中山商人压低收购价,影响了他们的收入。
    孙策听出了虞翻的意思。经过几年的发展,尤其是开展海上捕鱼的业务,甄家的财富暴增,已经引起不少人的嫉妒,他们自己也有些膨胀,什么都想插一手。这种风气不能助长,否则会引起非议。
    孙策决定征甄俨入朝,安抚甄宓。
    第2385章 诸葛亮论计
    “征我二兄入朝?”甄宓掩着衣襟,又惊又喜,微汗的脸白里透红。
    “不愿意?”孙策曲臂枕在脑后,打量着甄宓,半真半假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甄家现在有钱,看不上这点俸禄,还要受人拘束,天天被御史盯着,反不自在。”
    “大王……你这么说,置妾于何处?妾这不是欢喜么,不是不想,是不敢想。”甄宓娇嗔道,挪了过来,抱着孙策的手臂,眼神有些怯怯。“大王,是不是有人说我甄家什么了?”
    “能说你甄家什么?”孙策抽出手臂,将甄宓揽入怀中,在她额头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