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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他还活着。
她抬头去看他,他正专心处理着她的伤,剑眉紧紧蹙着,面色很沉很沉,兴许比她的还要差上几分。
她喜欢他因为她而专注的模样,却又是这一份专注,教她有些心疼了。
气力随着鲜血,一点点从她的身体里淌走,缓慢,又是那样明晰。
她想与他说说话,就像很久以前,他与她相伴的日日夜夜,二人坐在一起,慢慢地说话。
“阿斋。”她轻声唤,细如蚊蚋的声音几要被车轮碾碎。
他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不敢停。
她扯住他的衣服,笑了,缓缓道:“敌军来得突然,约摸万人……”
“闭嘴。”他骤得深锁了眉。
她断续说着:“城中妇孺、已往南去……淼州城南门、与东门业已炸毁——”
“够了!”他突地怒喊,胸膛震得瓮瓮作响。
苏小淮不愿停也不怕他,心知自己要去了,不如索性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个干净。
“苏小淮!”他蓦地出声,眸色黑得慑人。
她愕然停住了,眼前飞快地模糊成片。
他方才……唤她什么?
他……唤她什么?
“你——”她想眨去眼里的水雾,想张开口问他话,却心口绞痛,唇间溢出的,只剩下痛苦的嘤咛。
她的眼泪落得更凶,拼了命地往外落着。
……他记得她、他记得她!
他还记得她……她用力地去扯他的衣袖,拼命地张口。
她想问他,问他是否当真记得,问他记得多少,问他……问他……
却不想,他反是盯住了她,峻冷的眉宇隐着滔天的怒意。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咬牙切齿地问:“你就要走了,对么?”
她愣,霎时间泪流满面。她答不出话来,只能用尽气力去摇头。
不!她不想走!
她不想死!她一点都不想死!
她想活下来、想活下来……
想陪他,过完这辈子。
纵是在心底大声呐喊,却依旧抵不过天道的命数,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身子一点点地发僵。
那双凝沉如渊的眼冷了下去,他敛眸,缓缓地问:“告诉我,你为何每一次都能走得如此决绝?”
她愣,却看到他神色更寒,仿佛万年玄冰。
他深深吸了气,抬眸再定定望她,眼底是抹不去的伤痛。
他一字一顿:“苏小淮,你可知,我会恨你。”
她震住,说不出半字。
灵体被通路吸引着渐渐脱离凡身,他身上的灵气却又将她紧紧锁住,不肯放她离去。
她心如刀割,只得奋力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撑开。他一怔,只见她颤巍巍的手指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对不起。
他突地红了眼眶,大怒道:“你不准死!”
他不要她的道歉,更不要她的忏悔!
他只要她活着。
他只要她活着!
“不准死……”他哽道,一把将她按在了怀里,埋首入她凌乱的发中。
她颤抖地抬手,在他手上继续写着什么,却零落不成字。
缓缓地,她闭上了眼睛。
她只是想告诉他——
下辈子,她要陪他好好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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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和二十八年冬末,梁国亡。次年伊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改元。
自此,又是一个新的朝代。
世人只道,朝代更迭如月满盈亏,可谁又能料到,当年西南大嘉山上的一个小寨,如今当真立了一代新朝?
柳家寨成了一个传奇,被编排成各色故事,街巷市坊,无处不传、无处不诵。
易了主的皇宫,洗去了旧人的血渍,反倒变得焕然一新起来。琉璃瓦上覆了雪,便没了旧年的尘埃,待开春雪一落,一切,便又是新的了。
新帝的书房里,相对坐了两个男子,一旁炉香袅袅,那二人则静静落着棋。
坐下首那人正是沈子明,他一身紫衣官袍,饶是年近四十,面目依然俊秀,却在与另一人相较之下,显得逊色不少。
另一人淡淡地落下了一子,沈子明垂眸一看,蹙了眉头。好半晌,他拱手道:“臣认负,陛下圣明。”
那人听了只“嗯”了一声,取了茶盏饮一口,与他道:“那些梁朝老臣,你处理得如何了?”
沈子明闻言,稍稍思量了一番,便将旧朝要臣的去向一一明报。他边说着,边看着眼前的玄衣男子,暗暗感叹,造化弄人。
五年前,梁朝精兵突袭淼州城,逾一日,城破。所幸柳伊妹明智,提前遣散了城民,并与城中弟兄死守到最后一刻,遂为柳敬斋扭转了大局。
那日,他随着城民南下,到了另一座小城暂避祸事,却不想在两日后,听到了柳伊妹战死的消息。他那是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许是为了柳伊妹惋惜,又许是在庆幸,他大概终于能从柳敬斋手里得一个解脱。
可他却发现,他错了。
柳伊妹死后,再一次见柳敬斋,便已是过年的时候了。
他觉得柳敬斋变了许多。似是突地从一个稍有谋略的匪首,变成了一个雷霆手腕的帝王。
出乎意料的,柳敬斋开始用他,因为那时柳家寨里,并没有太多能用的人。他对此感到惊疑,又觉得讽刺,他分明是害了他大哥、害了他寨子的人,可柳敬斋却像压根不在乎一样,将他摆到了适合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