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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和轮胎在公路上摩擦,发出的像是人不吃痛一样的嘶嘶声。
“时翊。”安诺哑声叫他。
“嗯,我在。”时翊贴着她耳侧轻声说。
安诺抿唇,咬了咬牙,带着哭腔说:“我还是好痛啊。”
还没等时翊开口安慰,安诺又说:“我会不会,以后没办法弹琴了呀?”
这句话就像是触了她泪点的开关,晃荡在眼眶里的琉璃壳子也碎了一地,扑簌扑簌,不争气地掉了出来。
后槽牙碾得额角青筋突起,时翊整个人就像绷在空气里的一根琴弦。头一回觉得自己如此无用,除了能安慰她不会的,一定没事的,什么都做不了。
姜一辰在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后座的时翊,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捏得骨节突起,脚下油门,也不由深踩。
高架上测速的闪光灯,在白日里晃了晃人眼。
时翊口中的向医生向扬,和时衍钰温卿两个,早在大学时候就认识。两个男人都是直脾气,年轻那会儿还是不打不相识,关系却铁得不行。简而言之,就是我俩可以互怼,但是听不得外人说对方坏话。一接到姜一辰的电话,向扬就替他们安排好了各项检查。
向扬领着他们,先安排安诺照了CT做了核磁。片子很快出来,排除了骨骼问题。向扬坐在诊室里,仔细询问安诺日常的活动。
“你这是急性肌筋膜炎,简单说就是短时间内劳累过度引起的肌肉劳损。”向扬对着安诺说,“你腕关节腱鞘也有点问题。这个应该算是职业病了。”
“但是按你说的情况,这么多年几乎每天维持的练习量,是不会发生这种突发性情况的。”向扬有点吃不准地问她,“最近有突然加大练习量吗?”
时翊站在她身侧,半抱着坐在椅子里的安诺,替她回答道:“下个月有演出,最近每天,加了两三个小时练习时间。”
向扬点头,在电脑里输着问诊情况。
时翊裹着安诺的小毯子下面,安诺半截小臂和手腕露在外面。刚刚做核磁的时候,向扬就看见了。
“引起急性肌筋膜炎的诱因很多。肌肉突然受凉,突然受力过度,都有可能是原因。”向扬看了眼安诺说。
安诺听了,瘪了瘪嘴,把脑袋低了下去。
时翊心里一紧,小毯子替她重新仔细拢好,又隔着布料,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胳膊。对着向扬说:“下午她在我办公室里睡着了,睡前我压着她手腕闹了会儿,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向扬嘴角一抽。这位野生大侄子,上赶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意图实在过于明显。
抬眼看了看时翊,向扬十分直接地问:“按你这说法,钢琴家都不要过夫妻生活了?”
屋内三人:“……”
“下个月演出的曲目,都是力量型的?”向扬没管这三个神色各异的小辈,又问。
总要找到诱因,才好给两位老朋友的儿媳妇,规避以后可能产生的风险啊。
“有两首是。”安诺小声说,“不过以前比这个力度大的练习量,我都没事的。”
“那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和平常练习完之后,不一样的感觉?”向扬问,“比如哪里特别痛,哪里特别不舒服。”
安诺回忆了下,点头说:“有的。手臂老有种酸酸胀胀,抬起来有点费力的感觉。”
“什么时候开始的?加大练习量刚开始就有吗?”向扬又问。
安诺半垂着眼睫,仔细想了会儿。
时翊揽着她,安静地等她回答,却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倏地一僵。然后就听见安诺说:“从……从我开始收到一架古董钢琴,没几天开始……”
安诺喃喃道:“可是……可是……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屋子里几个人,心思各异地同时一顿。
向扬视线在空气里和时翊对了一瞬,又接着问安诺,“那琴和普通钢琴弹起来,有什么区别吗?”
“家里原先的练习琴是三角琴,”安诺说,“那架古董钢琴是立式琴。两种琴内部的击弦方式不同,所以音色音量多少都会有些差异。为了达到我想要的效果,敲键力道,可能有些不一样。”
“但是……”安诺说着一顿,偏头仰起脸看着时翊,不知道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我之前在嘉和的时候,演出前用的练习琴,也是立式琴。”
“除了这点差别呢?”向扬看了眼两人神色,又问。
安诺转头,看着向扬,搁在膝盖上钝痛未消的指骨,蜷了蜷。顿了好久,才说:“弹好这架琴要用的力道……比普通立式琴,大了不少。”
时翊脑子里的某根弦,倏地绷断。
向扬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还有后面那位一脸云里雾里却难掩焦急担忧的姜一辰,对着安诺说:“从现在开始,什么琴也不要碰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休息。”
安诺从各种交缠在一块儿的混乱念头里回神,抬睫看向扬,抱着一念希望问他,“那向医生,我下月初的演出……”
向扬心里一叹,回她说:“取消吧。”
安诺闻言,嘴唇翕合,动了两下,话音哽在喉间,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慢慢养着,以后会好的。”向扬看着小姑娘这个样子,于心不忍,只还是忍不住郑重告诫她,“千万别想着你休息半个月就能去演出,除非你以后都不想再碰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