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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陈清风僵持的手霎时一软,不再争执。
    银票的一角被风吹得上下翻卷,陈清风犹疑片刻,终是反手将钱塞回了王清水怀里。
    掌门做事总是有他的理由的。
    对此,陈清风从不质疑。
    王清水被苏云开说得找不着北,握着这“烫手”的钱,茫然道:“我……我胡说的……”
    苏云开徐徐走来,靠近时总让人有春风拂面之感,只听他说:“这些年是我疏忽了,你们这帮孩子若放到山下的寻常人家里,早就是成家立业、整日忙着柴米油盐的顶梁柱了,仙门子弟虽自诩要远离红尘俗世,一心求仙问道,可飞升是需要缘分的,仙缘一说,虚无缥缈,倒不必拿一辈子去赌。”
    云清净盯着他良久未言,心里犯起了嘀咕——人欲升仙,仙欲成神,从未有过餍足之境地,既是如此,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可他不能心直口快地道出来,否则就有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风醒对苏云开这番明月入怀的胸襟颇为叹服,云清净却撇嘴冷哼,嘲道:“你别看他这么笑眯眯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哭这些书呢!”
    风醒笑着摇了摇头。
    “清风啊,你也不必让自己太劳累,偶尔放放本性也是好的。”苏云开倏尔转身,将话头抛给了闷闷不乐的陈清风。
    陈清风还是个稚童时便拜入了灵荡峰,资历最深,也是苏云开最亲近的弟子。这小弟子懂得察言观色,认定事事效仿长辈,便不容易犯错,久而久之,便活成了现在的模样。
    瞧上去也没什么不对。
    可外人都能隐约察觉,这位陈师兄心底藏着一处洞天,且里面的光景绝非苏云开这般抱德炀和。
    如今听得“本性”二字,陈清风不觉陷入迷惘:“掌门……这是何意?”
    苏云开轻轻搭住他的胳膊,意味颇深,不等陈清风参透明白,苏云开又抬头对众人道:“今日之事便算了了,阁中藏了这么多书,既被清水挑走卖了出去,便是和灵荡峰无缘,此后也无须计较。正好中秋在即,明日我亲自去织城买些食材回来,大家就一同做些吃的——”
    “清水你也好好干,”苏云开又笑看这位为情所困的年轻人,“人总是要扬长避短的,咱们既不富余,那也不用打肿脸去做,否则有过一次,就有下一次,以后那姑娘要穿金戴银的,你要到何处去筹钱?不如做些小饼给人家姑娘送去,礼轻情意重,还应景呢。”
    “都听掌门的!不过我的黛娘才不会是那样见钱眼开的人呢……”
    王清水奋力点头,抹去眼泪,鼻涕险些蹭上了手里一沓钱,惹得众人发笑。
    “黛?”苏云开忆起门前那片黛湖,笑说,“倒与咱们灵荡峰有缘。”
    这夜寒重,人很快就散了。
    .
    鸡啼,城醒。
    苏云开生在不归山也长在不归山,几十年过去,总归积攒了些人脉。市面上糖贵,他便去熟识的贵人府上要了一小包,给钱的时候被人家热情地“赶”了出来,还勉为其难收了许多糕点,走在路上倒觉得自己像什么打劫的山匪。
    他提着手里满满当当的吃食,想起那帮孩子还在山上盼他回去,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穿过闹市时,他的目光全被街边卖荷包的小摊吸了过去,摊前鬓发花白的老人家很快注意到他,热情地吆喝道:“这位仙爷,中秋将至,可要买个荷包回去装喜气?”
    苏云开被年长的人唤了声“爷”,笑叹夭寿,还是饶有兴趣地转了步伐。
    老人家趁势拿起一个荷包,里外翻出来瞧,笑说:“都是自家老婆子一针一线绣的,跟那些绣坊出来的自是比不得,也就为讨个吉祥如意,仙爷看看,我们家卖得便宜呢!”
    苏云开抚着上面的针线,略略惊叹:“这手艺可完全不输绣坊啊,老爷子切莫谦虚。”
    老人家听了欢喜,想帮他挑个合适的:“那仙爷可有娶亲?要不选个鸳鸯戏水的回去送给夫人吧!”
    苏云开哭笑不得:“哪有这个福气?只是身边有年轻孩子想要讨媳妇,我来替他瞧瞧。”
    “讨媳妇可是件好事啊!好好好!”老人家赶紧抓了一把花开并蒂、鸾凤和鸣的图样,通通塞到了苏云开眼皮子底下,生怕这位客人瞧漏了一件。
    苏云开看得眼花缭乱,最后选了枚黛色荷包,用浅色针线勾勒出美人如月,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不经意间,他又瞥见角落里一枚素色荷包——绣的是月神奔月,底下趴着一只玉兔,边上还排着一行小字,用了一位文豪的诗句,吟的是“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玉兔抬头仰望,眼巴巴地守着月神乘风归去,别有一番意趣。
    苏云开盯着那孤身一人的小兔子不放,甚是怜爱,没有犹豫,立刻出手买了。
    老人家欣喜地收了两份的钱,还不忘道:“仙爷慢走!中秋安康!”
    苏云开对这荷包爱不释手,也回头绽出笑颜:“中秋安康。”
    萧瑟的秋意还在织城上空徘徊,此刻被满城的烟火气驱散了不少。
    天织艺馆外人潮汹涌,将大街堵得水泄不通,苏云开低头翻看新买的荷包,不慎撞上了一名路人,他连连躬腰道歉,岂料人家根本就没有心思搭理他,正卯足了劲儿往艺馆里挤。
    苏云开知道天织艺馆乃是织城一绝,见怪不怪,正要绕一条小路出城去,就听见街角站着的三两小厮闲聊道:
    “哎哟,你瞧瞧,为了抢中秋夜的入帖,这帮人的脑袋都快削尖了!”
    “中秋夜?那不是后天的事?他们犯得着这么早就过来挤么?”
    “中秋夜可是头牌献艺,瞧上一眼便是此生无憾了,不早早地来抢,又怎会有位置留给你?”
    “嗬,我看没什么意思,美人再美,最后也只会便宜了那些个王室纨绔,哪有你小老百姓吃天鹅肉的机会?”
    苏云开闻言唏嘘,回眸望向那片人山人海,看着所有人急匆匆要奔入金银场去,想来里面那些姑娘也不容易,在名利中浮浮沉沉不说,还要受陌路人的指指点点。
    好在离得甚远,也没什么人敢去伸手摘星,外人偶尔嘀咕几句就打发了,再去为别人感同身受,难免会有惺惺作态之嫌。
    正要扬长而去,又听身后道:
    “都是凑热闹罢了,你当谁都有那狗胆去一亲芳泽啊?黛娘你总知道吧,听说这次中秋夜她也会登台献艺,跳一支新舞!”
    “黛娘?就是跳《蝶恋花》的那位?那可不得了,前些日子简直是一舞倾城了!难怪……”
    苏云开:“……”
    原来这欲伸手摘星,僭越世俗鸿沟的人,竟然就在自家人里啊!
    苏云开翻看手里简朴的荷包,再比对天织艺馆周遭的膏粱锦绣,顿时得以体会清水那孩子为何不惜犯禁也要剑走偏锋了……
    “唉。”苏云开闭眼长叹,只一瞬,毅然决然地回过身去,奔入了拥挤的人潮。
    “哎哎!挤什么!让人喘口气儿啊!”
    “别挤了,里面的人出不去了!”
    “往前走啊!别堵在这儿!哎哟我去,怎么连仙门子弟都来了!”
    ……
    霎时间,人潮滚滚,七嘴八舌,一旦挤了进去那便是前后路都断得干净,苏云开陷在人堆里,一边闷头往前挤,一边羞愧地遮住脸。
    反正仙门衣袍大同小异,看不见脸就应当认不出人——苏云开抱着掩耳盗铃的心思不放,小声嘀咕道:“无妨……无妨……没人认识我……没人认识……”
    “苏掌门!!”
    苏云开猛然一颤,惊恐地抬起头来,只见百花门的丁小门主正冲他热情地挥手——
    一失足成千古恨。
    百花门算是灵荡峰的友邻,这丁小门主少年英才,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掌门之位,他身旁还跟着七八个仙门中人,见到苏云开皆有一种太阳打北边升起的新奇感,转眼就挤了上来,饿狼扑食似的。
    “苏掌门,真的是你!”丁小门主兴奋地晃着手里的入帖,惹来不少钦羡的目光,苏云开绝望掩面。
    他在热情相迎和装作不认识之中徘徊良久,最终择定了强颜欢笑。
    “是丁门主啊,好、好巧……”苏云开这张老脸算是赔出去了。
    丁小门主也不避讳,上来就是搂搂抱抱,在苏云开耳畔小声调侃道:“原来苏掌门也好这一口啊……”
    苏云开:“……”
    “放心,苏掌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我都是同道中人,用不着遮遮掩掩了!”丁小门主与身边众位仙门小年轻们眉来眼去,满是戏谑之意。
    苏云开:“…………”
    “承蒙诸位捧场,观舞的入帖已经发完了,不过艺馆还会在后院办一场游园会,无须入帖,届时各位可携亲友前来赏灯许愿,共度佳节。”
    花娇娘吊着娇嗓在千百簇拥的手臂里嚷嚷,众人或喜或悲,一哄而散,苏云开瞬间绝处逢生,谎称门中还有急事,赶忙撇下这帮年轻人要走。
    “苏掌门慢走啊!”丁小门主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呼他的姓氏,一旁的仙门子弟早就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丁师兄,你快看看他那落荒而逃的模样!”
    “别笑,这仙门第一君子在大街上抢妓馆入帖的事要传了出去,丢脸的可不止他们灵荡峰一家,不过……这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丁小门主得意地瞥向苏云开离去的背影,笑得越发轻蔑:“这苏云开年纪也不小了,倒是个贼心不死的,有点意思!”
    “同样的年纪,看看西山岭的雁知秋掌门,早就是西峰之首,供万人瞻仰的名士了!咱们中峰还空着位子呢,我瞧这苏掌门怕是顶不住压力,这才过来寻乐子的。”
    “上一辈的事我略有耳闻,似乎也怪不得苏掌门,灵荡峰之所以这么不温不火,都是前任掌门留下的烂摊子,苏掌门本就不是行事凌厉那一挂的,能以一己之力撑到现在,已是不容易了!”
    “唉,世事艰辛,逼良为娼啊……”
    .
    苏云开分发糕点时,弟子们拿在手里的都像是被车轱辘碾过的,歪七扭八,压得扁平。
    “瞧我这不小心弄的,好在无伤大雅,味道还是不错。”苏云开装模作样地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嚼了嚼,顿时眼前雪亮,颇有自卖自夸的意思。
    众人平日嚼惯了咸菜馒头,哪里会挑剔,转眼就抢了个空,珍宝似的捧在手心,吃一口便少一口,吃相粗野,苏云开瞧了万分感念。
    灵荡峰上数年如一日的生活过得太久,红尘琐事皆是食之无味,唯有身边活生生的人是最大的慰藉。
    云清净捻起一块缺了角的绿豆糕,正犹豫要不要放进嘴里,余光瞥见某人气定神闲地倚在一旁,便好奇问:“你怎么不尝尝?”
    风醒仍一副坐怀不乱的模样,乜着眼,笑说:“肩疼,得要人喂。”
    云清净:“……”
    肩伤明明早就好得没影儿了,装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呢!
    “风公子我来喂你吧!”清念天真,受了这疯子的蒙骗,云清净心中不悦,岂料眨眼过去,众人都跟风吆喝起来——
    “我也能喂!”
    “还有我!”
    ……
    “那真是有劳各位师兄了。”风醒装作来者不拒,正要张嘴,云清净就将众人挡了回去,顺带霸占了这疯子身边的位置,坐得大马金刀,谁也不敢招惹,纷纷转去学苏云开做中秋小饼了。
    风醒赢得不费吹灰之力,便厚脸皮地冲云清净张嘴:“啊——”
    云清净憋屈地将手里的绿豆糕塞了进去,风醒嚼得香甜,还得寸进尺地靠在仙尊肩上,云清净见周围没人,才敢小声骂他:“得意忘形……”
    说罢,又迎合地塞了半块进去,还一边嗔道:“噎不死你!”
    风醒咀嚼口中甘甜,不过刹那的光景,像是被风迷了眼,眼角变得湿润起来——他凝望身边人好看的侧脸,哪怕是一件小事,眉眼间也永远是如此全神贯注,一如既往……
    云清净悉心掰开下一块,转眼一瞧,只见这疯子呆望着他,齿间都不动了,云清净冲他一跺脚:“发什么愣呢!快吃!”
    风醒扭开视线,神情变得晦涩难明,而后淡淡地侃道:“没什么,就是又想亲你了。”
    云清净听惯这些浑话,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禁不住笑话他。
    “想得美!张嘴!”
    这风确实有些寒凉。
    苏云开在刺骨的冷水里洗了洗手,抬头见弟子们学得认真,纷纷沉浸在自己天花乱坠的想象里,甚是欣慰,正要抽身而出,转眼就瞧见了熟悉的人。
    “婉……白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苏云开还记得她不愿让旁人知晓她的名字,连忙改了口,也还记得她不喜欢同小辈们打交道,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白姑娘摇摇头,只严肃地盯着苏云开发皱的衣摆:“为何会弄成这样?”
    苏云开回到灵荡峰前就已整理过好几次,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白姑娘不等他编出个好听的谎话,追问道:“谁又欺辱你了?”
    “没有。”苏云开这次答得决绝,毕竟是他自己要去趟浑水的,到头来入帖没拿到,还失了脸面,“织城里人来人往,一不小心就蹭成了这样……”
    有人天生撒不来谎。
    “换了。”白姑娘不与他争,而后斩钉截铁,伸手就要拆腰带,苏云开急忙跳开,腰间挂着的藏书阁钥匙和玉佩撞得叮当响:“等、等等……”
    “哇哦~”
    苏云开一回头,这帮熊孩子们纷纷看直了眼,似乎从未见过师父和师母这般相处。
    “掌门你就随师母去换衣裳吧!这里没有掌门你的事了!”王清水故意挤眉弄眼,一边说还一边欣赏自己捏出的心形“大饼”,更不害臊地在面上刻了个“黛”字。
    苏云开脸皮薄,正左右为难,下意识呼道:“清风!欸,清风呢?”
    “清风师兄带着另外两个师兄去外面巡山了。”方清思答道。
    “巡山?我不是让节后再去么?”苏云开忽然意识到昨夜那番话对陈清风起了作用,而那孩子平日循规蹈矩惯了,恐怕还要一段时间去开悟,便不再多问。
    可苏云开又怕自己随白姑娘去了,会引孩子们胡乱遐想,便赶紧给自己找了件事做。
    “罢了,清风不在那就……”苏云开看向另一处,“净儿!我正好要去神逐峰送书,你可愿随我一道?”
    白姑娘紧盯着藏书阁的钥匙,眸底透出锐利的光,须臾间又藏了起来,露出愠色。
    云清净临危受命,仓促与风醒对视一眼,才应了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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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又来唠叨了】
    评论区修好啦,大家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留言,我基本上都会回复。
    (除非你一定要留一些让我尴尬的评论哈哈哈,狗头.gif)
    然后就是先报备一下——平时虽然忙成狗,但还能暂时忙里偷闲,不过眼看剧情越来越重要,还是得抽出那种可以每天都写的空闲时间,连续写,状态会更好,所以之后到了地狱模式的12月,我会请假一个多月去专心忙三次元,1月回来继续搞!!!
    平时跳出来的“有修改”都完全不必理会。
    名辈一共有四卷,现在才第三卷,我的手速慢得离谱,又是个伏笔狂魔,所以非常非常非常不建议追着看,屯文的话建议春节之后或者三月份再回来(虽然并不对早日完结抱有信心,但梦想还是要有的,yea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