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蒙哥闲坐一会儿也无其他事,他知晓拔都与李彬阔别多年重逢,定有万语千言互诉,待二更天一到就起身告辞。拔都也没挽留他,算着时间待蒙哥走远了,突然吹灭了大帐的烛火。
“嗯?”李彬以为是风吹熄了蜡烛,身上打了个寒战,“蜡烛灭了?打火石在哪,我去点上。”
“不需要。”拔都的语调明明是平稳的,可李彬分明感到他压抑的粗喘。下一刻,他就被蛮横地搂入怀中,温热的唇舌带着他熟悉的气息堵住了他的嘴。
“唔……”黑暗中他们无法看清对方,可从那粗犷又急切的攻城略地中李彬的理智渐渐被他击退,薄唇似乎都被他吸肿了一圈。
“我好想你……”拔都放开他的唇舌,以湿重的气息在他耳边低语。
“我……我也想您……”李彬坐在他健壮的大腿上,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路上千般辛苦,万般的委屈,都在此刻一股脑涌现在脑海里。“呜呜呜……”李彬埋首在他的颈窝中,呜呜咽咽地低声啜泣。
拔都拍着他的背,自胸腔发出声低沉又温和的笑意,“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想我想哭了?”
李彬也不回答,只是低低地哭,缠满纱布的手指在他壮硕的脖颈上来回摩挲。
李彬从前无论何种委屈也不会这样只顾着哭不说话,拔都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心头的欲火也叫一丝担忧取代,他擎着李彬的身体,点燃了案前的烛火。
微弱的火光下,映出了李彬泪痕交错的脸颊。拔都伸手将他额前的乱发抚到耳后去,声音柔和得仿佛能挤出美酒来,“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你归来的这么晚,路上一定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李彬把缠满了纱布的手给他看,磕磕巴巴一边抽噎一边将路上的事朝他诉说一遍。
拔都听着听着眉头紧锁,放在案上的一只手纂得死劲。
“我派人去宰了那帮家伙!”他猛地一锤书案,震得桌面乱颤,几卷公文也被震到了地上。
“没事了没事了……那伙匪徒也都被阿穆尔杀光了,他还剜下了那个首领的眼睛。”李彬从怀里掏出了那两颗眼球,“说到底也是我自找的……千万别怪他们。”
拔都夺过那两颗眼球,扔在地上,用粗糙的马靴靴底踩了个稀碎。
“妈的,狗娘养的东西,老子的人也敢动。”
拔都到底是个天生的王室贵族,虽说平时说话直白俗套一些,但从不骂爹骂娘,这还是李彬头一次听他骂人。
“手呢,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这……”李彬本能地将手往回一缩,“太丑了……不要看……”
“谁说丑了?”拔都不等他把手背到身后去,大掌一把抓过来,撕开上头裹着的纱布。其实甲床伤痕早已愈合,但李彬的指甲长得慢,原本圆润粉红又透着亮光的指甲取而代之的是灰突突泛着黄又薄又脆的甲片,他感到自卑所以每天都自己缠上布条,不叫别人看见。
况且被谁看了都好,他独独不想让拔都看见。拔都是最喜欢他这双莹白纤细的手的,平日划个口子都要叮嘱他上药莫留疤痕。现下被他凑在烛火前盯着残缺的指尖看,李彬紧张得浑身发抖。
哪知道等来的不是讥讽嫌弃,而是拔都温柔似水的亲吻。他执起李彬的手掌,十根指头一根不落,挨个在他的指甲上细细亲吻。
“从前这是养尊处优的漂亮,现在则是勇敢又坚强的美——”
李彬被他一番话说得满面粉红,“你何时这么会说话?”
拔都但笑不语,将他的手放进自己的袖子里去,手拉手为他冻得冰凉的手取暖。
两人这般静坐虽然温馨如故,可李彬到底还是脸皮薄些,没事找事找起了话茬。
“那个……家里还好吗?”
李彬同拔都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用了“家”这个字眼,拔都一听顿时嘴角上扬,把李彬带进怀中。
“一切安好,这次大哥、昔班和别儿哥也一起跟来了,不知你看见没?”
“我刚刚看到了昔班,另外两位还没瞧见。”
“嗯,军营里人多,你过两天就看到了。”
问完了人,李彬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小宠物,“大黄和小黄呢?!怎么样!有没有长胖!”
一提起这两个不合适的名字拔都就想笑,“大黄让他看家了,小黄被昔班随军带了出来,你若是想看就去找他。”
拔都一边说话一边用手从头到腿把李彬摸了一遍。
“诶……您摸哪呢!”李彬浑身都是痒痒肉,被他一模忍不住像条鱼似的扭动了起来。
“穿的这么少,不如直接脱了吧。”
“嗯?”李彬扭得正欢,拔都出其不意地将他袍子解开来,露出他朝思暮想的白皙身体。
“冷!”白嫩的皮肉一接触冷空气,立时起了鸡皮疙瘩,李彬下意识地抱着拔都想暖暖身体,可抱了一会儿,又噘着嘴放开了他,“你这一身铁壳壳,硌得慌。”
拔都亲了亲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小**,“我教你脱。”说着把李彬的手放在绳结上一一拉扯开,“这是胸甲,这是臂甲……”
不大会儿,黑壳壳就被剥光,露出他身着黑色单袍的身体。
李彬不满地撇撇嘴,“没劲,你怎么总穿黑的?”
拔都无所谓地笑了笑,“耐脏,不用总洗。”
李彬趴到他身上嗅了嗅,汗味与血腥味夹带着骆驼与马的膻味扑面而来,“你是不是又很多天没洗澡了?”
“嗯,没时间洗,你嫌我脏?”
(......)
拔都不解地问道,“你还不睡觉吗?”
“额……”李彬尴尬地摇摇头,“我去找老姜,跟他凑合睡了……”
“你不想留在我这?”拔都抬高了嗓门质问道。
李彬怕他生气连忙解释起来,“这可是三军主帅的帅帐,我怎么能睡在这呢……况且外头那么多人瞧着……我我我,我的脸面往哪放,若是叫贵由他们知道了,他正愁没处挑您的毛病呢。”
“好吧……”李彬的话句句在理,拔都也不强求,泄气地垮下了肩膀。
李彬收拾妥当,与他嘴了个晚安吻,趁着夜色换岗悄咪咪溜了出去。
姜思源还没睡觉,蹲在军医营中给伤患换药,见李彬来了也不让他,隔老远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么晚了还不睡?”李彬同他蹲在一起。
姜思源没理他的话,凑近闻闻李彬身上的味道,又见他眼神中带了些**后特有的满足与倦怠便知他刚才干了什么。
姜思源叹了口气,“你身上的蛮子味越来越重了……”
“有吗?”李彬一惊,赶忙低下头闻闻胸口衣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自己当然没法察觉了。”
李彬对这些嗤之以鼻,“还说我呢,你不也是?”
姜思源摇头晃脑地装起了逼,“我可没你的重。”
“得,我赶紧帮你干完活睡觉去吧,我快累死了……”李彬懒得与他打嘴仗,抻了个懒腰。
“那你去帮我看看那边那几个的伤势。”
“好嘞!”李彬应着,挨个查看他们的伤口,有的伤势轻微已经结痂长肉的便不用管,重些伤口渗血流脓的,则需要清理伤口再换上新药新纱布。
两人忙来忙去直到靠边的最后一个,那人脸色苍白似乎伤得不轻,躺在那一动不动,李彬以为他睡着了,便轻轻推了推,想将他唤醒。可手一触到他的皮肤,便觉得冰冷僵硬,李彬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忙去探他鼻息,果不其然,鼻间唇缝中再无一丝动静。
“老,老姜……”李彬的嗓音微微发抖,“这好像有个不行了……”
“嗯?我看看?”姜思源走过来,一看那人便长叹一声,“他也算解脱了……他那刀伤太深,我们都尽了全力……”
“我去挖个坑将他葬了吧。”李彬摇晃地站起来想要出去。
“不用了,”姜思源叫住他,“军中尸体要立即焚烧火化,以免传染疫病。把他抬出去,明天交给焚尸的人。”
李彬眼角湿润,点点头,取了块白布蒙上他的脸,与姜思源一起将尸体抬到院中。放好后,又跪在尸体旁,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你在干嘛?”姜思源不解地问道。
“超度。”
“……”
姜思源也跪了下来,与李彬一同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超度完毕,两人回到住处,各自无语,也不睡觉,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
“老姜,你为什么拼了命的救人呢?”
“嗯?”
“你说过,你讨厌鞑子,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地救他们……”天寒地冻,姜思源的小帐篷不像帅帐炭火充足,李彬只好抱着膝盖取暖。
姜思源瞧他一眼,扔给他一件自己的脏袍子给他盖上。
“我爹从小就教我,救人救到底,大夫行医济世不能因为病患的身份地位相异就不为他施药救治。”
李彬不知说什么好,没在出声,姜思源于是继续说道,“我眼里只有‘命’,没有‘人’,不管是汉人、金人、蒙古人还是白皮红毛的鬼子,只要交到我手上,我都会尽全力治好他。”
“真好,你跟你爹都是好人。”李彬打心眼里佩服姜思源这般坚定的意志。
“这不是我或者我爹说的,这都是老祖宗的规矩,我还没学会抓药时就要懂得——”说罢姜思源托着下巴地背起了《大医精诚》,“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工夫行迹之心,如此可做苍生大医,反之则是含灵钜贼……”
姜思源背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再治上几十个病号,可他低头一看,李彬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还保持着抱着膝盖的坐姿打起了呼噜。
“哎……”姜思源真拿他没办法,将他平放好,塞了个枕头,又将袍子盖在了他身上,自己也寻了他身边的空位躺倒在地。
日日夜夜劳累奔波,每天都是与药与血打交道,强撑时还不觉得累,一躺下疲倦便席卷全身,另他合上了眼。
第二天一睁眼,李彬的面前便多了一堆东西。
“呀!”李彬惊喜地叫出声,不知是谁为他准备了紫貂皮的大衣、狼皮大氅,并一套轻便的皮甲和一把锋利长剑。
李彬抱着这堆庞然大物亲来亲去,在地上兴奋地打起滚。
姜思源踹他几脚才将这人弄消停,李彬兴奋劲儿过了才想起来问是谁送的。
“你猜。”姜思源瞥他一眼。
“肯定不是你!你没有钱!”
“我呸!”
其实也多余问,李彬用鼻子用耳朵想也知道是谁送的。
城内战事似乎还未平息,李彬纳闷道,“不是已经攻下城池了吗?为何还在厮杀。”
姜思源闻言长叹一口气,“哪叫厮杀啊,分明是屠杀,听说要劫个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李彬心想恐怕到时连耗子洞都要被翻个遍。
“怎么你想去看?”
“额……有点。”李彬没经历过屠城,多少有些好奇。
“我劝你别去……”姜思源手一抖,收拾纱布的手差点扔出去。
“为啥?”
“你绝对不想看到那样的场面就是了……”姜思源停顿一下,似乎在想恰当的词句。
——“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