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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记06

      元臻臻坐在石凳上, 把玩着一枝淡紫色芍药, 看了许久的月亮。
    初夏的夜晚流动着悦耳的虫鸣和婉约的花香, 漫天星辉洒落凡尘,和草丛里翩翩飞舞的流萤交相辉映。
    真真是好看得很。
    过了许久, 楼重徐才出来, 他满腹心事地路过庭院, 眼梢一拐, 被花丛里那道鬼魅般的白色身影吓了一跳。
    鬼魅朝他勾了勾小拇指:“重徐聊完了?过来坐坐嘛。”
    声音青涩而低哑,原来是他。
    楼重徐皱眉:“没大没小的,我可比你大多了, 你该叫我楼大哥。”
    元臻臻眨眨眼, 一派天真:“可是苍梧都叫我大哥,你是苍梧的好友,按理说你也该叫我大哥呀!”
    楼重徐一噎,想起刚才那人对自己说的话,若不是眼前这少年救他、帮他、养他,他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救命之恩, 自当伏低做小。他只能深吸一口气,认命道:“大哥好, 请问大哥有什么吩咐?”
    元臻臻笑眯眯地“哎”了一声, 朝他招招手。楼重徐无奈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说吧。”
    元臻臻神秘兮兮地道:“我刚才听见你叫苍梧‘陛下’?他到底是谁呀?”
    楼重徐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 敢情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自己救了谁呢!看某人那副珍而重之的样子, 怕是以后会重用傻小子的,提前告诉他也无妨吧?
    遂哼声道:“我朝太上皇姓秦名焕,字苍梧。”
    太、太上皇??!
    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1
    手里的花枝“啪嗒”掉在地上,元臻臻石化了。
    ***
    秦焕,男,二十六岁,已退休。
    元臻臻脑子里嗡嗡嗡一片:他是太上皇?那么现在的大梁皇帝是他儿子?他这么年轻就已经娶妻生子了?儿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当皇帝了?那该有多大年龄啊?他夫人还在吗?他们感情好吗?
    关键是……那她怎么办啊?!
    楼重徐见元臻臻脸上五颜六色,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便好心解释道:“你不是梁人吧?咱们大梁皇上是太上皇的侄子,太上皇临朝十年就还政给他了。”
    秦焕是先帝唯一的弟弟。先帝登基没多久就突发重病,卧床不起。弥留之际,他招来十六岁的胞弟,立下遗旨:
    后宫中只有皇后怀孕,男女未知。先由秦焕登基理政,若皇后产下男嗣,则立为储君继承大统,若产下女孩,则继续由秦焕为帝。
    秦焕含泪叩首,发誓一定遵旨行事。
    在场见证的还有皇后和多位肱骨大臣,大家都暗暗捏了把汗。陛下的心也太大了吧!人性最是经不起考验,谁坐上那个位子后还愿意下来呢?
    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恐怕皇后和孩子都命不久矣!
    然而秦焕偏偏就是那个不爱坐江山的异类,虽然从小和皇兄一起学习政务,可他内心却极其向往自由逍遥的闲王生活。
    登基之后,他勤民听政,宵衣旰食。于内廷精心侍奉大嫂,唯恐居心叵测之人伤害她们母子。
    陷他于不义还是小事,要把他一辈子钉死在皇位上挪不得屁股,那才要命。
    半年后,太后产下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孩儿,秦焕非常高兴,马上立他为皇太子。
    太子启蒙极早,三岁习字念书,五岁御门听政,一有空就被秦焕拎到身边,趴在他怀里学看奏折。
    好不容易长到十岁,小太子博文约礼、长于思辨,能和朝臣们探讨政务了,秦焕立刻宣布退位,把这只烫手山芋扔给了一脸懵逼的小侄子。
    而他自己乐得一身轻松,又恢复了观花斗鸟的闲王身份。
    元臻臻听得一愣一愣的:焕焕这波操作简直是世界波啊!
    不过听说秦焕尚未娶妻,现在还是单身钻石狗一枚,她的心情又变得愉悦起来。傍上了这么一尊金身大佛,她还怕什么高禹呢?
    电光石火之间,元臻臻陡然想到什么,一脸凝重地问:“重徐,如今的大梁皇帝叫什么名字?”
    楼重徐见左右无人,抓过元臻臻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了一个字。
    玏。秦玏。
    元臻臻心里一沉,果然是他。
    “那究竟是谁,将苍……太上皇伤成这样呢?他怎会跑到这三不管的蛮荒之地来?”
    楼重徐说:“陛下退位后,就离开颂京,一个人四处游历了。宫中一直派侍卫暗中跟随保护他,可是陛下进青夷山后没几日就失踪了。我查访良久,才得知他是被西隋人抓走了。”
    元臻臻一愣,和西隋有仇的不是北燕人吗?西隋和南梁一直互通商贸、友好往来,如何会抓大梁的太上皇呢?
    “本以为西隋是打算用太上皇做筹码,向我们提什么要求。可那边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据我们的探子回报,西隋朝中一片风平浪静,隋帝似乎完全不知情。”
    元臻臻明白了:“所以绑架苍梧,并不是西隋皇帝的意思?”
    楼重徐叹道:“刚才我询问陛下,才得知他是在青夷山遇到了同样微服游历的大隋长公主,他是被那位公主绑走的。”
    这是一个很不浪漫的故事。
    西隋长公主不知道秦焕身份,对他一见倾心,在表达了爱慕之意却被拒绝后,强势的她用迷香熏倒了秦焕,强掳回国。
    长公主在最近的府城狼州有自己的府邸,她把秦焕囚禁其中,穷尽各种手段逼他与自己欢好,都没有得逞。
    她自恃有倾国之貌,地位又尊贵无匹,这梁人却偏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当秦焕再一次对她横眉冷对之后,长公主气得酒劲上脑,将秦焕绑起来狠狠鞭打了一顿。
    他身上那些溃烂化脓的鞭伤,就是这么来的。
    但之后秦焕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却避过未说。楼重徐不问也知道,那必然是极其艰辛的过程。他逃入青夷山后还被追兵逼得滚下山崖,差点丧命,幸好遇到了元臻臻。
    少女恨得牙槽发痒,秦焕本来那么好看的人,硬生生被那个女人打得半死。得不到便要毁了,这是什么变态心胸啊!
    “那接下来怎么办?一国太上皇,受了这么多苦,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楼重徐咬牙道:“当然不能!不过刚才陛下的意思是,要先回京和小陛下商议。”
    也是,他现在不是执掌大权的人了,不管是明面打仗,还是暗中阴谋,都要经过小皇帝的同意。
    想到古墓画像上那张天真又狡黠的小脸,元臻臻心头阴云笼罩,弥漫着说不出的不安。
    ***
    “大哥怎么不吃了?这些菜不合胃口吗?”
    秦焕喝完药粥,发现元臻臻正对着面前一盘鱼肉发呆,遂笑道:“你想吃什么,叫厨子去做便是。”
    元臻臻对上他的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最近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黑亮的眼眸深处暗涌着什么隐秘又炽烈的情绪,仿佛一点火星落下,就能剧烈燃烧似的。
    若她现在是姑娘打扮,她还能甜蜜一下,想着秦焕是不是心悦自己。但她现在是男儿身啊!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少年产生兴趣啊??
    联想到楼重徐说他尚未娶妻,当了二十六年皇帝却没有后宫,这是什么意思?
    简直细思极恐!
    眼看少年因为他的关心而越发紧张不安,秦焕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阴翳,酸涩的感觉又一点一点泛上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了这样患得患失的情绪呢?大概就是被追兵紧咬在后,大哥义无反顾地把他推入池塘,亲自引开追兵的那次吧!
    他满心震惊、无法置信,皇宫没有亲情,所有人都算计他、利用他,唯独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救他于水火,舍生忘死地护佑他逃生。
    他何德何能,被上天赐予这样一份珍宝?
    只可惜大哥是个小少年,他自问从未有过龙阳之好,昨夜还特意和重徐密谈半宿,结果发现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这位手足产生半点旖旎之心。
    可一旦面对大哥,他的心就软成了一滩春水,只想包拢他、呵护他。少年那双精致眼眸里总是洒满了灿烂的阳光,让他如此欢喜,总也看不够。
    一想到大哥送自己回家之后极有可能会离开,他心里便油然而生一股烦躁和阴鸷之意。
    阴鸷,连他自己都被这种情绪吓了一跳。
    秦焕叹息,他已经很努力地说服自己,对方是男子又何妨,他宠着惯着便是了。反正他已是自由身,不必在意谁人的看法。大哥想去菀州,他便陪他去,大哥想要什么,他全部找来给他便是。
    可唯独忘了,这少年自己的想法,是否君心似我心呢?
    秦焕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他深吸了几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心绪泄露出来,吓到元臻臻。
    元臻臻其实是很纠结,接下来要怎么和秦焕相处。她是没有什么皇权阶级思想的,何况眼前这人还是自己的爱人。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摊牌:“苍梧,昨天楼将军告诉我你的身份了。”
    秦焕的表情刹那间冻住,送到唇边的汤匙啪嗒一声砸进碗里。
    元臻臻说:“这一路上多有逾矩,还请您原谅。既然您已经遇到了楼将军,想来此去颂京也必定无碍,这样我也放心了。所以我想……”
    “大哥想什么?”秦焕脸上笑容不变,指尖却忍不住打起颤来,如果他想走,如果他想离开,那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样才能留下他、又不伤害他……?
    他是绝不能伤害大哥的,就算做不成爱人,也可以为挚友、为兄弟……只要他不离开自己就好。
    秦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呼吸都快停止了。
    元臻臻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想,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能否让我搭个便车,送我到菀州?”
    呼——高悬的心被轻轻放下,秦焕如释重负,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我怎么会嫌弃大哥呢,我和大哥可以说是生死之交。倒是大哥不要嫌弃我才是。”
    “那就好。”元臻臻心中安定,接着又想到:“楼将军呢?怎么一大清早没见他人?用过早膳了吗?”
    他什么时候和楼重徐关系那么好了?秦焕眉头微皱,压下心中淡淡不悦:“这里只有他和数位将领,还不足以护送我们出山。大梁军队集结在山外,所以他一早出门去调兵进山,最快明日便能来接我们。”
    元臻臻点点头不再多问,高高兴兴地扒饭。
    用完早膳,见阳光不错,元臻臻便扶着秦焕在庭院里散步,他左腿上那个最严重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行走也稳当了许多。
    元臻臻好奇地询问他江南的景色、颂京和菀州的风物,秦焕知无不言,耐心至极。
    见少年满脸向往,他试探着问道:“大哥想去的话,以后我们一起去,如何?”
    元臻臻迟疑道:“不会影响你吗?你毕竟是太上皇,在外行走多有不便吧。”
    “无妨。”
    少年唇红齿白,看起来可爱极了。秦焕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发顶,又硬生生忍住,拢到唇边轻咳一声:“说起来,大哥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名字吗?”
    “呃……”
    让一位太上皇喊自己大哥,被下属们听见了,确实有伤尊严。这种昵称以后留到床上喊喊还是挺有情趣的,对外就叫名字吧。
    于是她说:“元臻,我叫元臻。”
    看表情就知道是化名,秦焕掩下眸底失落,到底还是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轻念数遍,印到心上。不急,来日方长,他总有办法查清楚的。
    元臻臻反过来打探他隐私:“那苍梧,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怎么还未成家呢?”
    秦焕一愣,他登基时年仅十六,尚未定亲,也不急于一时。半年后大嫂诞下太子,他就更加不方便娶妻了。
    一来终究有一日会禅位,届时福祸难料,譬如今日这般,何苦让人家姑娘跟着担惊受怕?二来若是成亲后诞下子嗣,这孩子地位尴尬,安危亦难以保证。
    所以就索性没有娶亲。
    而现在,秦焕真是无比庆幸自己当年的决定。他定是不舍得放弃面前这少年的,那回京后又该如何面对家中妻儿?
    于是轻笑道:“我是在等有缘——小心!!!”
    他眼疾手快,猛地将元臻臻拉入怀中!一支玄黑利箭呼啸而过,几乎擦着少年的后颈飞过去,“砰”的一声扎进泥土中!
    元臻臻吓呆了,只见几个黑衣人从墙头迅速翻下,朝他们腾跃而来!与此同时,门外的小胡子听到动静,也带着仆从们抄着家伙冲进来。
    一时刀剑铮然,光影翻飞,秦焕将元臻臻护到身后,抬脚将跃至近前的黑衣人踢翻,左臂一挡,身形快速变换,又将侧面攻上来的人一掌拍飞。
    伤未痊愈,气血上涌,令他生生趔趄了几步,脸色微微泛白。元臻臻心急如焚,眼梢瞥见角落里的扫帚,立马抓过来当武器。
    她有上一世的剑法记忆,现在虽然没了灵力加持,但基本的招式还是熟练的。此刻挡在秦焕右侧,护着他受伤的手臂,一把扫帚挥舞得虎虎生风,竟打得刺客们一时不能靠近。
    然而他们这边的仆从终究不是练家子,眼看渐落败势,小胡子双指叩唇,吹了声尖利的口哨,院外阵风刮过,一头四蹄踏雪的枣红骏马昂首挺胸地出现。
    小胡子向秦焕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在几个仆从的掩护下,拉着元臻臻迅速向外撤离。
    马只有一匹,元臻臻的意思也是让秦焕先逃。但秦焕硬抓着元臻臻的手腕,神色坚持:“大哥若不和我一起走,那我也不走了!”
    元臻臻知道现在不是和他争辩的时候,小胡子还带着兄弟们在艰难地拖绊黑衣人。她只好也翻身上马,让秦焕坐她身后抱紧她的腰,然后缰绳一抖,冲了出去!
    风声呼啸,山路陡折,元臻臻颠得七荤八素,早饭都快呕出来了。其实她并不会骑马,前两个世界她都是用飞的,看人骑马挺轻松,自己上的时候就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焕看出她的生疏,只能临时授课,告诉她怎样握缰绳、怎样控制方向和速度、腿脚和后背要怎样贴合马匹才能提高速度。
    饶是元臻臻再聪明,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纵马高手。在几次差点把马骑到田里去之后,秦焕无奈道:“不然我来控制,大哥坐后面?”
    元臻臻看了眼他的右臂:“你一只手可以吗?”
    秦焕眉目含笑:“我征战岭南时,双臂都中箭,尚能全身而退。”
    那么厉害?!元臻臻立刻下马和秦焕调换了位置,她负责扬鞭,秦焕负责纵绳。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刚才一路剧烈颠簸,她的裹胸松散了。
    于是当元臻臻从后面抱住秦焕,趁机摸了两把男人精壮紧致的腰身的时候,前面的司机也惊呆了——
    两团温润柔软的酥肉紧紧贴上他后背,直烫得他浑身僵硬,耳脖子都红了起来。
    虽然独守空殿二十六载,但该懂的还是都懂的啊!
    元臻臻正等着发车,就见秦焕忽然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她,嘴角扬起一道极为绚烂的弧度。
    “还不快走?笑什么呢?”元臻臻莫名其妙。
    “没什么。就看看大哥可还安好。”秦焕强忍笑意转回去,那双清霜黑眸被巨大的喜悦所点亮,神采之灼然,几乎令天地失色。
    他就说嘛,他怎么可能是断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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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开心得放了一夜的烟花,恨不得群发红包23333333
    1他的名字取自李白的诗句:“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所以国号也被设计为“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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