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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轻尘唉声叹气足有三四天,孟烟寒被他吵得心烦,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你有话直说行不行?”
    冯轻尘立刻眉开眼笑,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尤其喜欢与人分享一些好东西,坊间风传的谣言一多半都是这位摘花客纡尊降贵领头羊一样地信谣传谣,也算给这江湖平添了不少乐趣。但冯轻尘这次却是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窗,孟烟寒情难自禁地翻了好几个白眼,才听见这厮故弄玄虚地开口:“你是不是喜欢过你师兄?”
    孟烟寒拔剑而起:“——哈?”
    冯轻尘连忙按住她,赔笑道:“小心伤处,小心伤处。”
    孟烟寒冷笑道:“有屁快放,再磨蹭当心老娘抽死你。”
    冯轻尘叹了口气,揣着手抬起眼来和她对视,郑重无比地说:“那你千万保守秘密,要不是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是不想告诉你这件事的。”
    “到底什么事?”孟烟寒很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冯轻尘深吸了口气,缓缓启唇,孟烟寒被他带得莫名紧张,也屏息以待,却听冯轻尘狠狠叹道:“唉,不敢说!”
    孟烟寒屏住的呼吸犹如一泻千里的瀑布:“......”她勾了勾唇,“那你敢不敢死?”
    冯轻尘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就是...我不是喜欢守真君吗...可是风和日丽的昨天,小爷是一如既往地潇洒,特意挑了一匹西域的马想送给守真君......然后就、就瞧见守真君在山下集市买东西。唉,他长得可真是好,朱唇凤目的,小爷这么见多识广的人,也只见过这么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大概这天下能与他媲美的男女,都还来不及出生的吧。”
    孟烟寒的点酥剑弹出半寸:“...你能直接说重点吗?”
    冯轻尘皱眉道:“你懂个屁,这叫交代清楚前因后果。”
    “你赶紧的。”
    “其实也...唉...就,我就看见守真君他吧...他...”冯轻尘吞吞吐吐好半天,才羞赧地抬起眼来,嘴里将出未出的话却猛地一噎,愣愣地看着孟烟寒身后的窗,“呃,小兄弟精神不错啊。”
    孟烟寒被他一个急刹车搞得几近暴怒,极不耐烦地扭过头,入眼才见满面寒色的宋逐波,天大的火气也打了个折,强迫自己挑了挑眉,道:“你来接我啦?”
    宋逐波冷肃着脸,没和她玩笑,只说:“走吧。”
    孟烟寒道:“我受伤了,往哪走?”
    宋逐波似乎这才注意到她脸色十分苍白,显然是被下了重手。孟烟寒实则使把力也还能站起来,只是实在懒得动,而且即便起身也不敢运功,堪比半个废人,她还宁可赖在客栈花冯轻尘的钱。
    但宋逐波的脸色却随之一变,脱口而出道:“他们对你动手了?”
    孟烟寒蹙了蹙眉:“谁?”
    冯轻尘眼瞧着气氛不对,赶紧插话道:“诶,她这是自不量力挑战守真君,留条狗命已是大幸。”
    宋逐波这才神色稍缓,却听孟烟寒追问道:“你怎么气喘吁吁的?...有人在追你?”
    宋逐波是翻窗而入,不但气息紊乱,连外形都不如平时周整,孟烟寒虽然平日大大咧咧,关键时候却心细如发,扫他几眼就发现他和平时大不一样,情状竟然能看出几分狼狈的意味。
    “...没有。找你找急了。”宋逐波不自在地跳进房间,又把窗子合上,孟烟寒看出他今天远比以前更加谨小慎微,一时莫名有些不爽,直接问道:“找我能把你急成这副德行?”
    鸡毛崽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孟烟寒从不过问他武学,但也看得出这孩子天赋异禀,必定不是寻常家的,恐怕武功不俗——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鸡毛崽这么狼狈,往常即便是萧漱华,也不会惹鸡毛崽稍微变一下脸色,怎么可能只是找她就急成这样。
    宋逐波没吭声,手却揉了一把孟烟寒的头发,孟烟寒躲避不及,骂道:“手干嘛呢?没大没小!”
    “没忍住。”宋逐波满眼无辜地说。孟烟寒啧了一声,毕竟拿这半大的少年没办法,只能错开眼,不搭理他。
    冯轻尘被冷在一边儿,更觉凄凄惨惨戚戚,索性开门出去了。
    宋逐波一直等到冯轻尘自觉关好门,登时单膝跪上床榻,半撑着身子探手拍了拍孟烟寒:“让个位子。”
    正经伤员孟烟寒:“?”
    然而任凭她两眼瞪得像铜铃,宋逐波依然坚定不移地爬上了她的床,孟烟寒总算逼着自己侧着身子,面朝宋逐波,压着火气憋闷地问:“怎么了?”
    “...没事。”宋逐波吐了口气,没有看她,只是随随便便地躺上床,连被子也没盖,“伤重不重?”
    “还好,那妖人也没多厉害,不能把老娘怎么样。你这么风风火火到底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
    宋逐波的眼神闪了闪,转而摇摇头:“无事。只是近日...你少出去了。”
    “到底怎么了?”
    宋逐波避而不答,伸手抢过孟烟寒的枕头,牢牢地往脑袋底下一垫,含糊道:“睡了。”
    孟烟寒被他折腾得莫名其妙,正想追问,又听见宋逐波压着声音,似乎忍着莫大的情绪,低声问她:“孟烟寒,值得吗?”
    “什么?”
    “为了孟无悲,你...”
    “管他屁事。”孟烟寒忽然冷脸,打断他的话,作势就要推他下床,宋逐波灵活地把她手腕一捉,闭着眼道:“不说了。我睡了。”
    宋逐波说睡便睡,孟烟寒不一会儿就听见了他绵长的呼吸声,但孟烟寒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无论是冯轻尘只说一半的八卦,还是鸡毛崽奇奇怪怪的质询,都让她心中生起一阵子莫名的不适,尤其是鸡毛崽又把孟无悲摆上明面,孟烟寒忽然记起,自己的名姓竟也是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师兄所赠。
    年少时不知所谓的执拗和倔强,竟然都成了她如今疲于奔命的罪魁祸首。血观音的骂名隔着千山万水还犹在耳畔,数年前清如道君扇在她脸上那一巴掌迄今还能让她感到热辣辣的疼,当年不屑一顾的师兄师姐现在都如她所愿,果然遥隔千里,见面不识,即便是最为亲近的小师叔清徵,也早已是多年不曾往来。
    三年前清徵在试剑会上的惊鸿一面,竟然就成了她对清徵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而那位比她更早离开的师兄,让她一路追随至此的师兄,也让她彻底明白——江湖当真这般大,能令她于千万人中,再也遇不到当年故人。
    值得吗?
    孟烟寒想起自己这些年顾头不顾尾的奔波忙碌,一面躲着孟无悲,一面又追着萧漱华,她对那些针对她的暗杀心知肚明,固然有一些粉碎在她的点酥剑下,化为血观音经年不败的神话,但更多的危机都在浮出水面前就被孟无悲和萧漱华沉默地扼杀。而她这么久的沧桑与疲倦,也不过只剩血观音的凶名,和身边的一个半大少年。
    孟烟寒揉着眉心,意图把那些莫须有的念头都揉得粉碎。宋逐波睡得太香,孟烟寒索性把丢在枕边的外衫草草一卷,垫在头下充当枕头。
    但她和宋逐波都没能睡得太久,天色刚刚暗下,冯轻尘竟然杀了个回头枪,疯了一般撞上门,又不要命地冲去床边,拽着孟烟寒的衣襟嗷嗷大叫。孟烟寒伤得确实重,连被人闯进房间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倒是宋逐波翻腕并指点在冯轻尘喉前,眼底满是彻骨的寒意。
    冯轻尘却像丢了魂,被人点着喉咙也不反抗,只抓着孟烟寒,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孟烟寒不太耐烦了,伸手就想打开他,却听冯轻尘道:“血观音,你帮我。”
    孟烟寒皱着眉头:“帮你什么?”
    冯轻尘道:“你不是恨孟无悲背弃师门吗?”
    孟烟寒一头雾水:“可我自己也背弃了。”
    冯轻尘恍若未闻,目露痴色,却咬牙切齿道:“把你干儿子叫上,我们仨一起去杀了他。事成之后我给你花不完的钱,喝不完的酒,睡不完的男人...走,这就走,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孟烟寒被这波陡转撞得糊里糊涂,下意识去看宋逐波,却见她家鸡毛崽也是一脸迷茫,冯轻尘犹自恼恨地自言自语,愤愤道:“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这还是孟烟寒头一回看到冯轻尘说要杀人,尽管听上去有点像个玩笑,或者自寻死路的上上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