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后背插着淬了毒的箭矢，手臂上被狠狠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发黑的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握着非语剑的手掌依然有力，剑意不弱反强。
    点点滴滴，由溪流汇聚成海洋，从朦胧的细雨化作自苍穹悄然飘落的雪。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将整个世界掩埋。
    莫雨从未如此时这般清醒。
    充斥在这片天地之间的，不是纵横的灵气，不是绚丽的招式，而是各种各样的情绪。
    有警惕，有惊惧，有杀意，有憎恨，更有……担忧。
    甚至，这些情绪的主人心中究竟转着何等的念头，他也能够隐约感觉得到。
    莫雨甚至不去以水镜之术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就知晓，他如今的模样，必然是比那些作恶多端的魔修更加可怖。
    可，那又如何。
    他所在意的，如今正在他的怀里，他胸口处的那一点温暖，足以抵得过，世情如霜，天意如刀。
    莫雨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高，甚至在此时的战场中十分的微不足道。
    但每个人都听到了。
    【什么是正……】
    莫雨的嘴唇动了动，明明没有声音，但这一句话却在每一个人的心底悄然响起。
    【什么是邪……】
    若是第一句他们能够误认为幻听，那么此时，再度响起的声音足以令他们惊怔。
    若是他们没有看错的话，这是……顿悟？！
    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惊诧，众人便感觉到周围陡然变得冰冷起来。呼出的气体被冻结成冰，真元渐渐凝涩，眼睫之上，细小的冰霜凝结。
    【世间正邪，黑白……】
    天华门上方，铁灰色的云层中，雪如翩跹的蝶，徐徐落下。出人意料的是，众人以灵气护体，合该水火不侵，但这些雪却无视了那道防御灵气，慢慢地落在了众人的身上。
    【不过同源之水……】
    雪甫一落在肩上，就有修士打了个冷战，惊呼道：“这不是雪，这、这是凝结的剑意！”
    轻轻碰上一点就疼得要命，不愧是剑修。
    第19章
    若说雪落在修士身上只是疼痛，那么，对于那些黑衣人而言，这些雪就是要命的东西。
    很显然，这些黑衣人出身于名门大宗，为正道弟子。但不知这狼妖王使出什么手段，使得他们变成听命于他的傀儡，无痛无感，只会执行命令。
    但当雪落在这些黑衣人的身上时，那看似微不足道的雪猛地爆裂开来，将黑衣人的身上炸开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狼妖王炎烈也不曾幸免于难，炸得他狼皮都翻起来，嗷嗷痛叫不停。
    【终有同流之时……】
    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小子究竟悟得什么，怎地如此可怕。
    要知道，所谓顿悟，悟得是修士所追寻的道。虽然顿悟的状态极为难得，但其威力不会与己身之道脱节。能够造成如此声势，唯一的原因就是，那个道，太过可怕了。
    如同将飞雪纳入眼底的凤眸忽然微微敛起，雪的落势为之一停。他垂眼看向怀里的男孩，方才他感觉到怀里那细微的颤抖，他几乎下意识就制止了剑意的扩散。
    莫雨的身体忽然一闪，只一瞬间就原地消失，再出现时，他落在十数丈开外的盘龙柱上。
    下一刻，莫雨刚才所站之地，一个身影出现。他的眉眼极为姝丽，身量高挑，一身红衣胜火。他的手中拿着一个绿孔雀尾羽制成的羽扇，慢悠悠地扇了扇，道：“臭狗，太慢了。
    炎烈一脸崩溃，气得跳脚，骂道：“滚，老子是狼不是狗！滚蛋滚蛋，老子能够解决，用不着你插手！”
    “真不用？”羽扇半遮住面容，只留下一双动人心魂的美眸来。
    “滚滚滚！”炎烈暴跳如雷，若论他最讨厌谁，这只死骚包鸟孔曦绝对位列前茅。
    云妍尊主面沉如水，虽然心中已有预感，知情况不妙，但见羽翎王孔曦也突破了大乘期，还是中期修为，云妍的心真正地沉了下去。
    “闭嘴吧你！”孔曦嗤笑一声，瞥了一眼满脸不忿的炎烈，慢悠悠地道：“莫要忘了你我此行的目的。”
    炎烈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心中疯狂咒骂孔曦，然后扭头再度和云妍战在一处。只听到他仰天“嗷嚎”一声，周身赤芒闪过，化作一只足有两丈高，一身黑亮皮毛唯有额头处一撮红毛的巨狼。呲起的利齿间涎水直淌，嗷嗷地咬向云妍。
    而孔曦则微微眯起眼睛，嘀咕了一句“野蛮狗”，手中羽扇一转，身后依稀有五色光芒流转，下一刻他已然出现在莫雨面前，一双眼眸如火似血。
    不同于一身蛮力邋遢到极点的蠢狗（孔曦语），在出身孔雀一族的羽翎王眼中，修为固然重要，但美貌与仪态更是他们一族的安身立命的本钱。同样嗜人，比起酷爱生吞的炎烈，孔曦更喜欢凡人贵族的讲究，比如说，哪怕某个修士闻上去再不错，只要脸长得丑，气质差那么些，孔曦就能够嫌恶地别开眼，生怕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的美貌。
    此刻，孔曦看向莫雨的目光是热烈的，欣赏的。
    片刻后，孔曦徐徐地叹了口气，道：“如此美人，虽然不是出身吾孔雀一族，本王瞧着心就先软了三分，真不想动手，免得伤了那张漂亮面孔……”
    孔曦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遗憾，眉宇间，似乎还有些挣扎。
    穆玄英不敢置信地偏头看向一身红衣胜火，眉眼姝丽无比的孔曦——他这是在，调戏雨哥？
    孔曦眨了眨绯红的眼眸，含情脉脉地继续道：“所以，本王一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一切都以不弄伤你的脸为前提。能与本王融为一体，为本王的美貌贡献出一份力，是你的荣幸。”
    穆玄英：“……”虽然直觉是另外一个意思，但为什么听上去还是这么古怪？
    莫雨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孔曦，手中非语剑略略抬起，与眼眉齐平。下一刻，旋身就是一斩。
    清亮的剑身，倒映着孔曦微怔的眉眼。
    原本站在莫雨对面三丈开外之处的孔曦，只一瞬间就出现在莫雨身后，单手妖化，爪钩森森，能够徒手撕裂修士身体的手指被非语剑格挡住。
    孔曦脸色陡然一变，身体光芒一闪，下一刻已然出现在莫雨十丈开外的地方。他紧紧蹙着眉，捧着自己的左手，连连吹气。
    解除了妖化的手，五指白皙修长，指甲是浅浅的粉色，整只手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但方才正好抵住非语剑剑刃处的食指与中指通红一片，还微微颤抖着，连屈伸都做不到。
    孔曦急忙从随身带着的储物袋中掏出上好的伤药，也不管多少，直接往那两根手指上倒去。然而，剑意留下的伤势，哪里是那么好治愈的。即使那两根手指不再抖个不停，但红彤彤一片，足足比其他手指粗了两圈。
    孔曦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破相了，毁容了。
    他大爷的，果然即使这个剑修美貌勉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但剑修就是剑修，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仇大了去了！！
    绯红的眼瞳顿时变成充血的殷红，孔曦柳眉倒竖，眼尾处，墨绿色的妖纹逐渐蔓延而出，厉声道：“找死！”
    毁了孔曦最珍爱不过的美貌，不吝生死大仇。
    莫雨神情不动，剑锋直指孔曦。
    孔曦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就在他决心将这个剑修撕碎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一顿。殷红的眼眸里，那些仇恨、愤怒甚至委屈的情绪，竟随着那些红色，悄然逝去。
    孔曦的眼眸，变作幽深晦暗的墨色。
    先是瞥了一眼红肿的手指，孔曦“啧”了一声，神情有些不屑。然后他抬头看向莫雨，缓缓道：“剑意大成的……元婴期剑修？倒是能够一战。”
    出现在孔曦面上的，是完全陌生的神情。他下颌微抬，神情倨傲，但眼底却满是战意。他双手猛然合十，强烈的妖气猛然扩散出来，下一刻，他的气息发生极为诡异的变化，一路从大乘期掉到了元婴初期，修为与莫雨持平。
    莫雨挑眉，清冷的凤眸看着不过瞬息就变了又变的妖修。
    孔曦神采飞扬，眉宇之间不是方才盈着的魅色，而是极为坦荡清明的昭然。
    他抬手就从羽扇上拽下一根羽毛。
    妖修一般是不用法宝的，因为他们本身的身体淬炼如同法宝，掉下来的羽毛、鲜血皆是炼器的好材料。孔曦这把羽扇，就是拿数千年来自己掉下来的尾羽炼制而成的。
    尾羽握在手上，羽扇则塞回了储物袋中。他甩了甩手，挽了个剑花，而后以此当剑，霍然指向莫雨，一字一句道：“本座不屑占你便宜，今日同等元婴修为，与你一较生死！”
    一系列的变故，令应对着黑衣人袭击还觑空往这里看的修士都惊呆了。
    这只羽翎王疯了吗，竟然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元婴期，还要与剑修一较生死？
    等等，如果疯了的话，貌似对他们很有好处……
    炎烈却是要疯了。他仰天长啸，声波震得校场再度坍塌大半却纾解不了半点郁闷狂躁。巨狼口吐人语，带着崩溃，吼道：“死鸟，你在发什么疯？！刚才说教的鸟是哪只？！你是来扯后腿的吗混蛋！！！”
    孔曦神情不变，只瞥了一眼炎烈，姝丽的眉眼间尽是不屑，淡淡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炎烈大吼：“老子是狼不是燕子，更不是麻雀！”
    孔曦扭头不搭理，只认真地看着莫雨。这一次目光下移，看着被莫雨抱在怀里的穆玄英，皱了皱眉，道：“你且放下那个孩子，再与本座论剑。”
    莫雨的目光倏尔冷了下来，断然道：“不可能！”
    孔曦皱眉，又仔细打量一下穆玄英，然后点头，道：“原来如此。”储物粮么，闻上去味道这么好，难怪要死死抓着。
    只是如今，他封印都已经封印了，总不能白封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雨哥这不是入魔不是入魔不是入魔～～分明是顿悟么～
    第20章
    想了想，孔曦在自己的储物袋中翻了翻，总算找出一枚玉佩，火底凤纹，华光内敛。
    这是孔雀一族专门为毫无攻击力的幼崽准备的，以免成年前就夭折了。他如今手上这枚玉佩，足以能够抵挡洞虚期高手的三次攻击。
    孔曦将玉佩掷去，道：“给他戴上，可护他安全无虞。”
    莫雨看了一眼孔曦，接过玉佩就戴在了穆玄英的脖子上。
    “雨哥……”
    “放心。”莫雨神情柔和，轻声道：“不会有事的。”
    穆玄英抿住唇，用力地点了下头。
    孔曦却微微皱起眉头，道：“吾辈剑修，怎可耽于世情。你既修无情杀道，却留有一丝破绽，长此以往……”
    “与你何干！”莫雨冷冷道。
    孔曦摇了摇头，难得见到个剑修的好苗子，谁想到竟是个耽于世情的废物，顿时失了劝导的心思。
    罢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差不太多的剑修，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只见孔曦手中雀羽一抬，如剑一指，下一刻，万千剑影顿现，猛地劈向莫雨。莫雨神情冰冷，细小的霜雪随着挥剑的力道顿现，直直地迎了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剑意纵横，速度之快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
    莫雨面色依旧冰冷，难辨喜怒，但孔曦却是越打越兴奋，最后，他双眸极亮，大笑道：“痛快！痛快！”
    直恨得炎烈咬牙，虽然在与云妍的交手他占了上风，还一口咬掉了云妍的手臂，但一双狼眼中仍满是郁愤。
    ——孔曦就是个疯子！时而娘娘腔每日恨不能长在镜子前以欣赏自己的美貌，时而拿着把剑跟人族的剑修疯子似的打打打，最可恶的是，他竟然还悟出的剑意。
    尼玛一只悟出剑意的孔雀，这简直丢了妖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