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静气说起玄女，檀寂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玄女在轩辕皇族争霸天下的大局当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位置，就连湘丝都对玄女崇拜不已，从小立志成为玄女那样的人……
    但，檀寂又是一声轻叹，“玄女和我们都不一样，她是不死之身，湘丝不可能达到她的高度，我们也……没有资格和她去谈判。”
    但傅琳琅却轻轻摇头，“陛下，玄女的确是我们所有人不可企及的人物，但琳琅觉得，跟随智者的脚步，我们至少可以冲出困扰着普通人的桎梏，一步步靠近本真和自由。
    琳琅愿意靠近玄女，是因为玄女强大，渊博，且有厚德之心，并不是站在平等的立场上去和她谈判。”
    她握住了檀寂的手，“陛下，琳琅想和你一起，冲出禁锢，在新的时代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檀寂。
    她纤细的手指覆盖在帝王骨节分明的大手上面，纤弱却又透着至柔克刚的包容从容。
    她盈盈目光落在檀寂脸上，虔诚而倾慕，“陛下，过了玄女这一关，我们就可以从陈旧的，腐朽的废墟里面冲出来。
    如果能够新生，前方即便有灾难也是值得闯一闯的。”
    檀寂静静的看着她，脑子里逐渐有些心猿意马。
    他其实想说，为了她，玄女那里的刀山火海他愿意去闯一闯。
    将近五百岁的檀寂，这一刻像是孩子一样，突然无惧风霜。
    他学会了承担，学会了为过去做错的事情承担，而不是逃避，不是亡羊补牢，就是直接去面对。
    他愿意接受来自玄女的制裁，只为了一份……不辜负。
    许久之后，他才看着傅琳琅说了一句，“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从来不知道为什么而死是值得的，万死无悔的。”
    他愿意去付出，但不愿意认输。
    湘丝总想让他臣服在她的理念之下，他讨厌极了那种如果你失败了就全是你自己的错，如果你成功了就是她的功劳的神逻辑。
    有时候檀寂会很生气。
    湘丝能让他产生一种逆反心理。
    当她标榜天下为先，大智大慧，善良人道的时候，她总是用藐视和瞧不起他的目光看着他，用看着暴君的目光审视着他，她脸上时常流露出失望不满和冷暴力的表情时，他就想要破罐子破摔——
    既然在你心目中，我是那样不好的人，那索性就真的成为暴君，索性就让你失望个够。
    回想起过往，檀寂又陷入了短暂的怔忪。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了？
    大致，还是从湘丝入了东宫之后，他们两人每日因为政见不合争吵不休，试图压倒对方的时候吧？
    有时候想想，他自己也挺幼稚的。
    他竟然会为了证明自己行，去实践自己本来并没有完全做出决定，却和她政见相左的事情。
    他又沉默好久，道，“是非成败转头空，任凭前路血雨腥风……”
    傅琳琅握住了他的手，“生死与共。”
    四个字，诠释了所有。
    檀寂怔住。
    湘丝爱他数百年，凡事都以爱他之名去做，但是她却怕极了他死去。
    犹记得司筠对子熏下手，导致血麒麟、玄女和鲲鹏与麒麟阁决裂的时候，湘丝给他写的那封信。
    在信中，她说，“鲲鹏出世，专食龙族，却庇护螣蛇子熏。
    而血麒麟忘恩负义，为玄女不顾一切……
    当年收留麒麟血传承者和玄女，我是怕你扭转天地大势而遭天地反噬死的冤枉，但如今鲲鹏入世血麒麟与玄女已经走上歧路，已经无法弥补你当年犯下的错……
    至此，事情再无回旋余地，我谋划半生，终究弥补不了你的罪孽……”
    她寥寥数语，事事为他，却从不肯说出一句愿意和他“生死与共”。
    当初他看这封信，檀寂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此时此刻，他恍然感觉到这封信当中藏着的指责和失望是如此的深沉。
    “怕你死的冤枉”，“你当年犯下的错”，“你的罪孽”……
    这样的词，这样的定论，爱他的那人如何说得出口？
    后来在荆楚九皇叔婚宴那件事情上面，湘丝的反应更是让他觉得，她不是他的爱人，而是上天派来专门打击他的。
    荆楚九皇叔是麒麟皇背后的人，是他的敌人。
    湘丝竟然说，一旦他动手，事情将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那时候他不明白她在怕什么，事情本身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她是怕他死了会连累到她吗？
    还是怕他死了她从此就失去了干政的桥梁？
    毕竟，就她的身份，要不是他爱她，她连面见帝王的资格都没有！
    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不是她不让他在平山和扶摇峰封禅，让他隐居逍遥海的话，事情怎么会走区区一个荆楚九皇叔受四国帝王臣服，他这个真正的天地至尊却无人知晓的局面？
    可她对自己干政引发的后果只字不提。
    开始她说他是错的，他听她的话，去隐居。
    但是，隐居的负面后果暴露出来了，她又说他是错的。
    妈的，他要怎么做才是她眼中对的那个人？
    回忆当初，檀寂还是被气的手指抽了抽。
    这一刻，檀寂想到了一个人：风帝。
    若说湘丝和谁最像，风帝莫属。
    在轩辕家的史册当中，风帝曾是青帝之妻，为长生舍弃青帝一心求圣。
    成圣之后位居仙班，却又不甘和青帝就此再无瓜葛，于是降下法身继续霸占青帝，之后更是将玄女和素女二人当成假想敌……
    自始至终，她都是圣人。
    创世的是她，造人的是她，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天地之大全是她的。
    那些过错，玄女去背，素女去背，天下人去背……
    不管这世上有没有真神仙，也不管轩辕皇族崇拜的风帝是真存在还是假存在，这一刻檀寂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开始远离轩辕家，远离这一切……
    他不是青帝。
    她也不是风帝。
    圣母如她，他是她渡不了的顽石，她心怀天下人，唯独没有一个他，那就这样吧。
    他愿意像是第九代说的那样，认认真真的去活一次，这种种虚妄，爱谁谁！
    此时，殿外传来墨小柒的声音，“陛下，宾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