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轻微脑震荡,弗朗茨在医院待了两天,第三天白蓁蓁上去换药的时候被告知,昨天晚上他的副官替他办了出院。她走到病房明净的窗户前,手里还端着刚刚准备好的绷带和药品,一列列步伐整齐的德国士兵扯高气扬地从眼前路过,跟在身后的是各式各样坚若磐石的坦克战车。
围观的波兰群众脸上呈现出的表情大都是惊惧而震撼的,他们中有大多数人是直到今天才亲眼目睹到这些势如破竹的钢铁巨兽如何驰行在波兰的领土之上,他们也是在今天才真正意识到波兰民族引以为傲的骑兵军团在这些刀枪不入的铁皮坦克面前显得多么不堪一击。
白蓁蓁对此表现地兴致缺缺,同样气势磅礴的阅兵仪式她在三六年的柏林奥运会上已经见识过一遍了。她的目光落回了手里端着的药物托盘。弗朗茨怕是又被上级召回去参加阅兵了,他脑门上的伤还没好呢,能戴大檐帽吗?党卫军这是人手不够不得不拿伤患凑数?
弗朗茨正坐在汽车里,端端正正戴着他那顶英武帅气的大檐帽,他的表情十分阴郁,看不出一丁点被叫来参加阅兵仪式的喜悦或是自豪,他想他现在需要一顶野战软帽。
“我们的军队没有别的军官吗?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来受这份罪?在战场上光荣负伤的荣耀士兵不应该好好待在医院里养伤吗?我在干什么?穿着一身制服,戴着一顶咯死人的帽子,在一群波兰平民的观光眼神中游街?他们中间还有犹太人,党卫军不负责清理吗?”
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阅兵,因为他每次都是被抓来凑数的。
“……那个,长官,恕我直言,距离我们进城不过三天”
正专注于开车的费恩终于忍不住回话了,“而且您也是党卫军”
于是费恩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他亲爱的、疑似被磕坏脑子的长官缓缓地,有些迷茫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原野灰的军装和ss领章,半秒后恍然大悟地抬头,“噢是的,这军装长的太像国防军了,早晨起床我总以为我自己产生出了幻觉,费恩你可真聪明!”
费恩心疼地看着自家傻缺长官脑门上包着的一圈纱布,他决定在阅兵礼结束后找军医谈谈,波兰的医术在这方面太不过关了。
“而且您也不是在战场上负伤的。您只是在走神的时候一脚踩空栽下去磕到装甲板才受的伤”
死鸭子嘴硬的长官并不愿意承认。
“我那时候在想战术策划。”
“您那时候在想白护士。”
“在想战术策划。别叫她护士”
“好的长官没问题长官。您那时候是想白小姐”
“战术策划!”
“白小姐……噢白小姐在二楼。”
‘白小姐’三个字明显比阅兵的军令管用,他的长官瞬间抬起头:“哪儿呢?”
二楼的窗户空荡荡的,白蓁蓁恰好离开了病房。
黄昏时分,医院来了几个伤患,受的都是枪伤,没打中要害,脸色发白,可能失血过多造成的现象。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平民打扮,但未必真的都是平民,医生护士最后把这些人藏去哪儿了,白蓁蓁不得而知,反正是没被德国兵发现。
这种一看就是大麻烦的事,白蓁蓁从不参与也从不揭发,能避多远避多远,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她早早就下了班回家,回家的路上再次碰到了弗朗茨。
他抱着他那顶除了好看一无是处还很不实用的军帽绕着路灯百无聊赖地转圈,一会儿仰头数飞蛾,一会儿低头数地砖,看到她出现时立马笑了,抬手抽走了她的护士帽,然后把自己的军帽压了上来。
视野瞬间被遮挡,白蓁蓁略略推高了他的军帽露出眼睛,“你来干什么?”
弗朗茨指了指太阳穴上的纱布条,“我来换药啊”
“你们没有军医吗?”
“他太粗暴了,还绑不出我想要的蝴蝶结”
现在回医院明显不妥,白蓁蓁记得科罗尔家有准备过医药箱以防不时之需。
弗朗茨专注抛着手里的燕尾式的小巧护士帽,一双眼睛却不断往四周打转,在大街上寻找着某样东西,能把手里这碍眼的护士帽处理掉的东西。白蓁蓁早早看透了他的心思,抬脚便道,“你要是敢丢我的护士帽,我就把你的军帽烧掉”
弗朗茨的手一僵,默默把帽子塞进上衣口袋,按着她的肩膀,耐心教育她,“亲爱的,你不知道烧军帽犯法吗?”
白蓁蓁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他的手,“那是你们德国人的法,我是个正儿八经的外国人”
回到科罗尔家,她四处找了一遍,终于在放杂物的柜顶找到了医药箱。打开一看,药品种类还算齐全,连抗过敏的都有。她捧着箱子回到客厅,发现弗朗茨正审视着茶几上的几张相片,见她来了,夹起其中一张全家福朝她晃了晃,“犹太人?”
“是啊”
他的眼底泛起了一丝兴致,“你就这样把我带回来,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他们不在家,你们也找不到他们”
“你把他们藏起来了?”
“是的,藏在一个永远不会被党卫军发现的地方”
说完,她拆下了弗朗茨的纱布。
没愈合好的伤口被帽子边缘磨了一天,不可避免地又一次裂开了。所幸裂开的部分不大,毕竟只是皮外伤,最多一星期就能好全。上好药以后,应着弗朗茨的要求,白蓁蓁给他绑了个小巧玲珑的蝴蝶结。
打完蝴蝶结以后,她看着那掩在金发下的精致蝴蝶结和弗朗茨那张比精致蝴蝶结更为精致漂亮的脸,竟忽然开始遗憾他为什么不是个女的。
“我以为粉红色的兵种线已经够娘了,没想到你居然还喜欢蝴蝶结,弗朗茨你真的不是个女的?”
弗朗茨静默一瞬,用古怪的眼神询问她,“……我喜欢的是蝴蝶结?”
“你喜欢的不是蝴蝶结?”白蓁蓁惊奇地反问道。
不知是被白蓁蓁惊奇的眼神刺激到还是被她反问的语气刺激到,冷笑了一声的弗朗茨忽然开始解起了衣扣。
“我希望你亲自来验证一下我的性别和我的性取向。”
哦豁,玩脱了……
这家伙的本质根本就不是一只喜欢粉红色蝴蝶结且充满少女情怀的小奶狗。被完全逼至沙发角落时,白蓁蓁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云淡风轻到仿佛现在正面临着贞操危机的人不是自己。
“我以为那天在医院我拒绝的够彻底了,你真的要不计后果地无视我所有意愿吗?”
她的手正按在他腰带处悬挂的佩剑上。
玩笑也好,认真也罢,一听见这种话,弗朗茨所有的好心情都被破坏殆尽,臭着脸坐回了沙发上,冷哼一声,“我可没兴趣在犹太人的房子里做,你的防备心过重了,我一点都不想碰你,真的一点都不想”
“那是我误会了”
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裙摆也坐了回来,敛目低眉的样子如同一只温顺的白羊。
弗朗茨侧目看着她这张极度不符合西方人审美的东方脸蛋和她绝对称不上丰满的身材,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目光是不是有问题。
他当初究竟为什么会看上这种又不性感又不妖娆又不天真又不好骗还特喜欢拿话呛人嘴炮打架绵里藏针的心机女人?世界上美丽的、丑恶的、华丽的、平庸的词汇有那么多,她每次都能精准找到那句浇灭他所有热枕的话。这就好比是腊月天里好不容易找到一捧取暖的火焰,下一秒就被无情的大雪尽数扑灭,一瞬间从云端跌进泥潭。
白蓁蓁就是个生性恶毒的讨债鬼,他上辈子肯定欠过她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