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一剑
“铛铛铛……”瞭望崖边一棵遒劲的古松下,古池敲响了古钟,那口大钟几百年来都未曾响起,雄浑钟声响彻整个逍遥派,唤醒了沉睡的众人。
沉浸在梦境中的郎郁尘被耳边呼啸的晨风惊醒,一抬眼便对上冷沧澜的视线,依旧冰冷刺骨,如冰川,似寒刃。
冷沧澜拽着郎郁尘的后领,如老鹰叼小鸡似的,郎郁尘十分不满,他欲蹬蹬腿伸展伸展,一股麻劲从四肢百骸传来,就连头皮都是麻的!
郎郁尘难受的龇牙咧嘴,旋即垂眸瞧了瞧周身,原来自己依旧保持着肉粽一般的姿势,感情他被捆了一宿!
一万句脏话就要破口而出,却悲哀地发现那闭口诀依然生效,得,动不得,骂不得,屈辱至极。
这是作了哪门子的孽!
对于冷沧澜之辈来说,从绝尘阁到前山不过瞬息之间,可对于那些村民而言却是天与地的距离,毕竟是凡人惜命,那道铁索桥便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险阻。
前山石碑处聚集了一百来号人,一个个义愤填膺,看那架势必定是来者不善。
来了这么多人,莫非是聚众来上坟?郎郁尘暗骂,随即右眼皮子跳的厉害。
右眼跳,事不妙!
这八成又有什么幺蛾子来。
冷沧澜拎着郎郁尘落在气势恢弘的石碑之上,衣袂翩翩,这谪仙一般的公子一出场登时就惊呆了众人,有那么一瞬万籁俱寂。
不多一会逍遥派几名弟子悉数到场,可作为师祖的郎晴天却并未到,不过他一向不被外人所知,即便缺席了也未能有人想起,只是堂堂一个修仙派系就这么寥寥数人实在是有些凄凉,单从气势上来看就输了一截。
冷沧澜带着郎郁尘翩然落于地面,不等众人兴师问罪,郎郁尘便觉得膝弯一阵酥麻,趴伏在地,想辩解,想骂街,皆是妄想,只得任人宰割。
“师叔……”黄连速瞧着郎郁尘以如此屈辱的姿态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间乱了方寸,完全不计后果,冲上前去便替他解下了那捆仙索。
一时之间竟无人阻拦,包括冷沧澜。
郎郁尘浑身一松,顺畅无比,十分欠揍地站起身来扭扭脖子踢踢腿,就差来一套广播体操了。
原本嘈杂的人群见黄连速旁若无人地替郎郁尘松了绑,又经过郎郁尘那一顿骚操作,顿时火上加油,村民们愤怒地抗议起来,他们认为这是逍遥派护短,是包庇!
“冷公子,你们逍遥派与我们百姓一向和睦共处,可最近你们先是毁了我们的农田和房舍,昨日你们派的弟子又重蹈覆辙,我们怀疑你们逍遥派弟子有妖邪做祟!还请你给我们大家一个交代!”村民甲举着火把向前一步,情绪高昂,身后的村民纷纷附议。
郎郁尘竟被这气势吓了一跳,心下一凛,不免忿道,你们这帮愚蠢的人类黑白不分,还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你们才是妖邪,你们全家都是妖邪!
这帮刁民又想害朕!
“照我说,你们都是垃圾!”郎郁尘破口而出,奈何众人只瞧见他的口型,未闻其声。
这个还得仰仗闭口诀。
黄连速将人护在身后,如肉山一般的身材将郎郁尘挡了个严实,郎郁尘心头一热,这黄连速平日里虽说是个憨憨,可毕竟是个好人呐!真兄弟!郎郁尘登时就忍不住想就地与之拜把子的冲动。
冷沧澜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却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摄的众人也不敢过激,只是谁也不打算就此罢休,双方就这么诡异地对峙着。
寇兰有些歉疚,他深呼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他这辈子最胆大的决定,可还未等他迈步向前,便被玉旻定了身。
寇兰不解。
玉旻轻声道:“无事,不必忧心。”
寇兰胸中腾起一股暖流,乖顺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马丁凌实在想不明白冷沧澜究竟是何打算,又将如何处置郎郁尘,说到底这一切罪魁祸首的人该是他才对。
原本他只是买通了老鸨,让她安排一众姑娘好生伺候郎郁尘,以此羞辱他,出口恶气,也并无其他坏的心思,可不曾想这老鸨子竟是看中了郎郁尘那副好看的皮囊,又起了歹心,这才把事情闹大了,还出了人命……
虽说郎郁尘等人换了装,可马丁凌并没有换,他可是穿着逍遥派的校服,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马丁凌只是讨厌郎郁尘那副模样,总是勾起他的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记忆,加之郎郁尘说话处事总是欠欠的,马丁凌就总想欺负欺负他,也不过只是欺负欺负罢了,可没想过真对他如何。
马丁凌银牙一咬,好汉做事好汉当,脖子一梗,大步向前,朝着众人打了个稽首,俨然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是我构陷的人,有事冲我来!”
哇,好伟大咧!
马丁凌此举完全出乎郎郁尘的意料,平日里与自己水火不容的人竟然良心发现了?难不成又有什么阴谋?
再说了,老子的事要你来扛?嘁!
郎郁尘摸摸下巴,将脑袋从黄连速的胳肢窝里探出来,朝马丁凌贱兮兮地砸吧砸吧嘴,又吐了吐舌头,满脸写着“关你吊事,你是不是傻”。
马丁凌只是乜了郎郁尘一眼,丝毫不在意,仿佛郎郁尘就是那路边的小猫小狗似的。
村民们见郎郁尘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误认为郎郁尘这是在藐视他们,顿时火起,于是众人激愤不已,说什么也要冷沧澜给他们一个交代。
否则他们不走了!
嗬,这是要赖在逍遥派了?
郎郁尘终是憋不住了,倒不是他想逃避责任,可有一说一,问题是他被封了闭口诀,口不能言,他可不想做个冤大头。
郎郁尘整了整思绪,大步走到冷沧澜跟前,用力清了清嗓子,大大的双眼,满满的期待。
冷沧澜神色漠然,不为所动。
我靠!看不懂自己的暗示?这不言不语不作为,他到底在想什么鸟玩意?难不成拉自己来示众,仅此而已?
你是不是脑子瓦特了?
郎郁尘气的直跳脚,真想冲着那张好看又可恶的脸暴打一顿,打到他生活不能自理为止!
玉旻只身向前,朝着众人与冷沧澜作了一辑,道:“各位稍安勿躁,郎公子并非妖孽,只是近来此地不太平,过些时候我们将会下山为大家免费除邪祟。”
“你的意思就是他被邪祟上身了?”村民乙走向前,十分恶劣地举着火把朝着郎郁尘的俊脸照了照,火光灼的郎郁尘后退一步,差点没忍住就是一记飞毛腿,村民欲再向前,被黄连速挡了过去。
“有此可能。”玉旻淡淡道。
啥玩意?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乱说!郎郁尘觉得此言有虚,自己决计不可能被什么邪祟上身,这世界上除了太阳能黑我,谁也不能黑我!
郎郁尘愤愤不平地欲上前与之理论,奈何他娘的发不了声!
理论个鸟儿。
妈的。
“我看未必,他若有理,为何不说话,我看是心虚!”村民乙冷哼一声,举着火把退回了人群。
此话引起了村民们的共鸣,又是一阵叽里呱啦。
实在是吵的狠,若非冷沧澜在此使得郎郁尘不敢造次,否则此刻他们早就被郎郁尘几个符咒拍成木头人!
郎郁尘躁郁的想原地爆/炸,纵然嘴巴一个劲地说,奈何一个声也没崩出来。
冷沧澜眸间陡然露出一丝暴戾,众人骇然,忽地安静了下来。
“我靠,这傻逼面瘫想干嘛!”脆响的一句话炸在当场,原本周遭一片死寂却因为这一句话炸开了锅,郎郁尘心里打了个突,自己怎么忽然就能发出声音了?
这……神一般的操作!不按套路出牌啊!一言不合就解了自己的闭口诀,却不提前打个招呼,这下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郎郁尘十分心虚地侧目瞧了瞧那个被自己骂作面瘫的冷沧澜,只见他面色晦暗,眉间一片浓雾笼罩。
山雨欲来风满楼,完犊子了,要翘辫子了!
村民们也未曾料到郎郁尘这般粗鄙不堪,就连对冷公子也敢如此污言秽语,简直丧心病狂!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时之间纷纷噤了声。
一直未开口的莫西林悄然无声地退了几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有大事发生,还是躲一下为好,免得被溅一身血。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莫西林那张乌鸦嘴……
此时天边已霞光万丈,一轮红日破开重重雾霭悬于远山之巅,映红了半边天幕。
冷沧澜举目远眺,眸色深深,凉风拂过他冷峻的面庞,一身素白的衣袍,如孤峰冷月一般。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就连他自己也迷茫。
可有些事不做不代表能躲得过。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一道刺目的寒光闪过,如兔起鹘落一般朝郎郁尘袭去,郎郁尘瞳孔骤缩,他万万没想到冷沧澜竟然要杀他!
冷沧澜真的要杀他!
什么仇什么怨?不过是骂了他几句,所以要偿命?
冰冷的断魂剑透过心脏,又唯恐他不死一般,剑身又没入几寸,直到将他刺个透穿为止。
郎郁尘眼一黑,如黛的远山在逐渐模糊,人影在渐渐变扭曲,他觉得自己掉入了泥淖,不过须臾,便遁入了无边的黑暗,如溺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膛起伏的厉害。
“冷沧澜,我……”
大口大口湿热的东西从郎郁尘的喉咙里涌出,淹没了他未说完的话,淋淋鲜血染红了他的素袍,触目惊心。
冷沧澜,我曰你祖宗!郎郁尘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暗骂着,除此他不知还能说什么,他也说不出什么了。
郎郁尘本是来此修行,想续几年寿命,不曾想却死的如此之快。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还不如在大街上要饭来的自在。
冷沧澜阖上双眸,脸上有些隐忍的痛苦与无奈,可那也只是一瞬,他敛起那些不该有的不忍,将剑从郎郁尘身体里抽出,登时血流如注,黄连速惊呼连连,几乎是跪伏着蹭到郎郁尘身边,抖着腿站起身将人扶住。
黄连速颤抖着双手脱下外袍按住不断出血的伤口,郎郁尘胸口的血洞如那泉眼一般,根本堵不住!只是有一缕微弱的金光至他的胸腔内发出,众人不见,可近在咫尺的黄连速却看得个真真切切。
黄连速怔忡,联想起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顿时了然,莫非师叔真的是个妖孽?
可那又如何?都这样了,必死无疑了,那可是断魂剑呐!黄连速悲恸不已,将头埋进郎郁尘怀里,哭的的直打嗝。
冷沧澜漠然地举着长剑,剑锋映着天光,发出夺目的血色光芒。
“哐”地一声,还剑入鞘,郎郁尘原本僵了一瞬的身躯随着这一声刀与鞘的碰撞声轰然塌软。
冷沧澜却是头也未回,白色光芒闪耀,那傲然的身姿便隐入了层层迷雾之中,只余下一句令郎郁尘心灰意冷的话语。
“郎郁尘已不再是我派弟子,此后他的一切与逍遥派无关。”
冷沧澜,你无情,你冷酷,你他娘的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玉旻心下漏了一拍,他也怔住了。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不能啊!
寇兰心间一凉,脸色惨败,一个天地翻转,就不省人事了。
玉旻搂过人,心慌意乱,曾经声名显赫的神医此刻却是不知所措,这场面好生熟悉。
“你这个庸医!”
“你这个废物!留你何用?”
……
“不不不……我不是……我……是……庸医。”玉旻脸色灰败,嘴里喃喃低语,像入了魔一般,抱着人便冲上了云霄,片刻便不见了踪迹。
“救人啊……救人啊……你们……你们!”黄连速猛然抬头,只见郎郁尘已紧闭双眸,气息全无,难不成?
人没了?
一阵呼天抢地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村民可是亲眼所见冷沧澜那凶狠的一剑,那可真是狠辣至极,半点不留情,他们也是愕然。
既然人已死,那还有何话可说?至少在他们看来,郎郁尘绝无生还的可能了,一个个都息了火把,朝山下走去。
一直被大家所忽略的古池从石碑后走了出来,他默默地走到郎郁尘身旁,从怀里掏出一瓷瓶,蹲下身将瓶中的什么东西朝郎郁尘嘴里灌进去。
“冷公子吩咐,等他伤好后,便自行下山去,一刻也不得多留。”古池收好瓷瓶,深叹一口气,摇摇头隐入薄薄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