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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离开

      狮子巷, 魏国公府
    几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门房收到名帖, 顿时一惊,小跑地进去喊人。
    不一会儿管家带着人从里面出来,恭敬地对着其中最大的马车道:“祖姑奶奶。”
    车帘被掀开, 一个老嬷嬷和一个丫鬟扶着一个老夫人下了马车。
    而另外几辆马车中, 走下来一个夫人模样打扮的妇人,以及一个年轻的少爷和一位小姐,身后都跟着小厮和丫鬟,好奇地打量着魏国公府的门匾。
    “十多年未回, 国公府还是这个老样子。”这位老夫人道。
    正在此时, 一声惊喜的呼唤声从门内传出。
    “姑祖母。”
    贺明睿走出大门,看见她便快步走过来, 行了一礼。
    “是明睿吧。”老夫人笑道。
    “正是侄孙儿。”贺明睿接着给那位夫人也见了礼,“表婶。”
    再之后,便是表兄,表妹之间的问候。
    “姑祖母, 外头冷,赶紧先进去吧。”贺明睿说着, 让开了大门。
    一群人走进里面, 到了后院垂花门时,大夫人才带着人匆匆赶来, 看见她们便笑道:“前两日听国公爷说姑母就要到了, 侄媳还打算派人去城门瞧瞧, 没想到姑母已经来了。”
    林老夫人看见大夫人眼睛微微一动,笑起来:“淑芳,这么多年你依旧没变,瞧着倒是精神了许多。”
    大夫人便笑着打趣道:“姑母还不是一样,跟弟妹站在一起就跟两姐妹似的。”
    林老夫人嗔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
    “姑母一路赶路过来,定是劳累,咱们也别站在风口寒暄,先去鹤松院吧,老夫人等着呢。”
    大夫人说着便做了一个请势,然后大大方方地在前面带路。
    不管如何,国公府女眷之中就老夫人的地位最高,去鹤松院也是应当。
    别看魏国公府外头没变,可里面的人都换了一圈。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二夫人迎接招待,大夫人就带着贺灵珊出来见了见人,就跟个壁纸一样母女俩都不怎么说话。
    可如今她瞧着大夫人的背影,身边簇拥着婆子丫鬟,一派当家主母的模样,笑意融融,依稀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先头国公夫人还在的时候。
    她不禁和儿媳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也有些沉重。
    鹤松院正屋
    国公夫人见着林老夫人,便立刻从榻上站了起来,两个头发半白的老妇迎上去互相看着,不禁一同红了眼眶。
    “嫂子,我以为这辈子都要见不着你了。”林老夫人道。
    国公夫人扶着她的手叹道:“唉,可不是嘛,这个世道咱们女人家不容易,去哪儿都身不由己,能再见上一面,我就知足喽。”
    林老夫人点点头,看着老夫人感慨道:“嫂子看着憔悴许多。”
    国公夫人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点苦涩:“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实在让人有些心力交瘁。”
    这指的是什么,林老夫人心里有些底,然而这对她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二夫人看着不禁凑上去:“母亲,姑母,赶紧坐下来歇歇,让几个小的过来见礼,上次见都还是丁点大呢,姑母怕是已经认不出来了吧?”
    林老夫人笑道:“那你就猜错了,明睿我是一眼就认出来,跟小时候一样,就是更俊俏懂礼,瞧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她说着,身边的嬷嬷递过来一个精致匣子,她朝贺明睿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
    “姑祖母。”贺明睿上前了一步。
    “这模样长得真好,怪道皇上招为驸马爷。”她从匣子里取出一对玉佩,是两尾鲤鱼,其雕琢细致得鳞片分明,白玉光泽水润,一看便是难得一见的宝玉。
    国公夫人道:“你们来的真巧,下月便是明睿的好日子,正好喝杯喜酒。”
    贺明睿拿在手上一合,两条鲤鱼首尾相接,吻合地恰到好处,却是一对鸳鸯佩,便惊喜道:“多谢姑祖母,公主见了也一定喜欢。”
    林老夫人含笑着点头:“是该沾沾喜气。”
    接着便是贺灵韵姐妹跟林家的兄妹过来一一见礼。
    林少爷比贺明睿小一岁,是辽州巡抚林岑严的独子,眉宇间带着一股傲气,只是如今还染着一点愁绪。
    他见了贺家兄妹之后,便直接问道:“不是还有位惜朝表弟吗?”
    气氛忽然就这么凝滞起来。
    就听大夫人说:“他是从五品侍读学士,一早就去翰林院了。”
    “家里来了贵客,大嫂,也该派人去通知一声,翰林院清闲,也不打紧。”二夫人轻声道。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已经去了。”
    等互相寒暄完,门口的丫鬟来禀:“老夫人,三夫人来了。”
    这话一出,林家人不禁露出惊讶来。
    大夫人解释道:“前些日子国公爷做主已经扶正了。”
    林老夫人听了轻轻颔首:“原来如此。”目光中便多了几分重视。
    贺惜朝下了马车,走进谢府,管家一路将他领进谢阁老的书房。
    听着推门声,谢阁老道:“过来,坐吧。”
    “见过老师。”贺惜朝行了一礼,便依言坐在了边上的椅子。
    老仆端来茶水,搁到了贺惜朝手边高几上,又给谢阁老换了一盏,然后退下关上了门。
    “这次江州之行,算是险中求胜,老夫在京听闻真是担心不已,还好平安无事。”谢阁老端起茶水,抬起头来说,“不过也因祸得……福……你的脸怎么回事!”
    谢阁老看见贺惜朝那占了半边脸的清晰巴掌印,不禁眉头紧皱,沉下了脸问:“谁打的?”
    贺惜朝微微侧过脸垂下,神情略有些不自在,低声说:“您就别问了。”
    这受了委屈却又不忍心说的模样,让谢阁老马上联想到了今日朝堂之事,顿时一股愠怒从心底而起,他冷笑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也难怪子孙后代没什么出息!就这点眼界和胸襟,哼,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贺惜朝很想附和一声,不过他还是维持少年那抹自尊心,不愿意谈论此事,便岔开话题:“老师,您叫我来是为了师兄那份弹劾折子和名单吧?”
    “是也不是,如今皇上下旨三司会审,是铁了心要严办便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谢阁老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总是要往贺惜朝脸上看去,最终他把正事一放,忍不住道,“过来,让老夫瞧瞧。”
    “已经没事了。”贺惜朝有些不愿。
    “让你过来就过来,还要老夫过去不成?”
    谢阁老眼睛一瞪,贺惜朝没办法,只能慢慢挪过去,绕过桌子,站在一臂距离外,将肿脸远离谢阁老,看起来倔强极了。
    后者直接站起来,捧着他的脸凑近使劲瞧着。
    远看一个巴掌红印,近看发现肿得有些严重,贺惜朝脸白,少年皮肤嫩,更加触目惊心。
    “那老匹夫真下的了手!”谢阁老骂道。
    他也是有孙子,甚至有曾孙的人,谢二谢三再怎么不着调,再怎么惹他生气也从来没下过重手。
    他就想不明白魏国公居然狠得下心,而且真论理来贺惜朝也没做错事,无非不讲情面些,可要怪不是该怪那抵挡不住诱惑,产生恶念犯下罪孽的人吗?
    “来人。”谢阁老唤了一声。
    “太爷?”
    “去请个大夫。”
    “没那么严重……”贺惜朝嘀咕道,“多丢人呐!”
    “你那张脸在翰林院没丢完?老夫瞧着有些严重,万一以后留下点什么,好好的一张脸,不是可惜了?”谢阁老说着敲了敲他的脑袋,“你的聪明劲使哪儿去了?不知道躲着点?”
    “马车里就那么点大的地方,那一巴掌呼下来我没地方躲去,而且没躲都关了祠堂一晚上,躲了岂不是还得挨家法?”
    贺惜朝说完,谢阁老难以置信道:“什么,还把你关祠堂了?”
    贺惜朝轻轻点了点头。
    谢阁老胸前起伏,活到这岁数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够气到他,现在魏国公打他小徒弟成功办到了。
    然而气到极致,他的理智回归,以他对贺惜朝的了解,这小狐狸向来不吃亏,哪怕是魏国公以孝道压,也不可能让他受这么大委屈还往肚里咽的。
    最终他沉声问:“惜朝,你在打算什么?”
    “我想离开国公府,自立门户。”
    此言一出,谢阁老顿时恍然,他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一般人到不惑年纪才能明白是非,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这孩子就从来没迷失过,走的每一步都有他的打算。
    不管这个决定他是否赞成,其心智就让人叹服不已。
    谢阁老指了指椅子让他坐下,说:“自立门户怕是没那么容易。”
    贺惜朝点头:“也就先跟老师说一说,究竟如何,还得看事态发展。总归是我亏欠贺家,所以不论祖父如何对我,我也会受下来。将来……将来的事再说吧。”
    这个时代世家宗亲观念极重,家族利益有时候甚至高于皇权,如魏国公所要求的,其实并不让人意外,甚至还能理解。
    贺惜朝毫不留情地拒绝,连提都没提醒一声,也怪不得魏国公恼羞成怒,因为实在没有人情味,犹如家族叛徒一般,血都是冷的。
    贺惜朝想要离开贺家,谢阁老其实也说不上赞同或者反对,他看不上魏国公的行事作风,觉得贺惜朝出自这样的人家有些可惜,可隐隐又觉其自立门户的打算有些太过冷硬。
    他沉思了片刻道:“这样一来怕是有损你的名声,惜朝,你得想好,哪怕没有除名,这样离开家族也造人诟病,今后若是跟着英王一路高升位极人臣也罢,可一旦跌下来,落井下石的会比雪中送炭的多得多。”
    说到这里,他不免又多说了一句:“老夫也是看着帝王成长,却不敢毫无保留。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该明白才对。”
    贺惜朝笑了笑道:“老师放心,若真有这一天,也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可同样,想要走得更远,就必须离开家族的桎梏。”
    谢阁老点了点头,叹了一声:“你的主意向来最正,江州发生这样的事,也没见你给我写一封信。”
    “老师是生气了?”
    谢阁老摇头:“生气不至于,失落却有一点。”
    贺惜朝连忙解释道:“也不是学生故意避嫌,实在是没有机会送出来。等到能送的时候,危险已经过去,便无需节外生枝。后来师兄作为钦差过来,就更加劳烦不到您老人家。”
    谢阁老哼了一声:“你总是有理。”
    贺惜朝讨好地给谢阁老递茶,说:“其实今日老师不来唤我,学生也会来找您。皇上下令三司会省,严厉又突然,朝臣定然惶恐不安。因人数较多,官阶并不小,会有不少人在外奔走求情,英王府的门槛怕是先得踏破。”
    “你知道就好,这会儿两位皇子已经带着朝廷重臣去英王府了。”
    “那他们必然无功而返,殿下不会见任何人的。”贺惜朝道。
    “所以,你是来老夫这儿探消息?”
    贺惜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惜朝,这虽然是件好事,不过礼亲王有一句说得很对,就怕落罪之人攀扯他人,最终滚雪球一般席卷整个朝廷,届时人人入狱,就难以收场了。”
    这才是谢阁老今日想要跟贺惜朝说的话。
    贺惜朝微微侧了侧脸,眼眸深沉,他说:“老师,历史的长河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或是一群人而停滞不前。我也好,殿下也罢,就是皇上……也不是无可替代的。”
    “你放肆了。”谢阁老警告道。
    “大实话也就您面前说说。”贺惜朝微微一笑,“翻翻史书,就会发现,历朝历代每一次整治贪官污吏,都是血流成河,脑袋一批批地掉。杀完了,自然会有新鲜的血液迅速补充进来,动荡几月也就安定了,而且吏治能清明一段时间。说来趁此机会动一动,于大齐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皇上在位多年,大权在握,也不怕这点动荡吧!”
    “是不怕,可不是现在。”谢阁老看着贺惜朝道。
    “为何?”
    “若是三五年前这么做,老夫定然支持,可惜如今……”谢阁老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透露了消息,“惜朝,边关并不稳定,镇北王年迈,怕是已经镇不住蠢蠢欲动的北方匈奴了,朝廷若是再动荡,后果难以预料。”
    贺惜朝面露惊讶:“没听到这个消息呀!”
    “北方向来为皇上亲自过问,不经过内阁,只是朝中大臣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无非早晚的问题。”谢阁老见贺惜朝捧着茶盏若有所思,便道,“别看皇上雷霆发怒,一副彻查到底的样子,可一旦局面不可控制,他也会力求稳定,轻轻放过的。到时候,你跟殿下功亏一篑不说,今后行事可就难了。”
    贺惜朝点点头:“学生明白了,那就尽快了结此事吧。”
    “如何了结?”
    “请皇上下令,三日之内结案。”
    谢阁老蹙眉沉思:“这怕是来不及吧?”
    “来得及,就这四十八人,罪证都是确凿的,根本辩无可辩,直接按此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三司会审这么麻烦的事情跳过就行。”
    “这倒是个办法。”谢阁老说着看向贺惜朝,“莫不是你原本就这么打算?”
    贺惜朝唇角一弯,颔首:“是啊,吏治哪儿是那么好动的,殿下太子的位置都坐站稳呢,对百官也都不了解,没的捅那么大窟窿,也显得自不量力了。”
    谢阁老一叹:“看来老夫是白担心一场,就怕你狂妄自大。”
    “多谢老师关心,真到那个时候,学生自然得跟您好好商量着办。如今殿下的意思不过是想将江州之事完全了结,一案归一案,不必再牵扯出其他。这样时间短,影响范围就不会很大,应该是稳妥的。”
    谢阁老看着贺惜朝心有成算的模样,不禁问道:“这三日结案,由谁向皇上上奏?”
    贺惜朝于是起身,对谢阁老鞠了一躬:“还请老师受累。”
    谢阁老自是最好人选,毕竟英王闭门谢客,万事不管了。
    不过谢阁老看着贺惜朝那脸上的巴掌印忽然道:“魏国公应该会知道你来过我这里吧?”
    贺惜朝垂眸未语,算是默认了。
    “太爷,大夫来了。”门口老仆轻声禀告道。
    谢阁老本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算了:“先看看你的脸吧,让大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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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诸位应该都记得,惜朝一直都想自立门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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