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这念头搅得楚弈心神不宁, 想进庙再探究竟,却被尘觞厉声严色地制止了:
“楚弈,你的神魂本就不稳定,再被影响一次, 会出大岔子的。”
楚弈犹豫了一瞬,双手在腹部结了个印,为神魂上了一层屏障:“这样行不行?”
尘觞微微挑眉:“你觉得呢?”
楚弈有点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肚子:“我的阵法确实很差劲……要不你给我上一道封印?”
“我办不到。”尘觞出人意料地拒绝了:“你的神魂分为两体, 封印不稳则抵抗不了那个白影,封印过于强大会导致本魂沉睡。楚弈……不想变成怪物吧。”
楚弈低下头,心中思绪万千,略带不甘地往里看了看:“可……总不能这么放着不管, 我还是想进去。”
尘觞挡在他面前, 沉默了片刻后转身就走:“我进去,楚弈在外面等我。”
楚弈一愣,忙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别勉强自己。”
“楚弈别怕, 我一会儿就回来。”尘觞侧首笑笑, 挣开了他的手走了进去。
楚弈急忙向前踏了一步,想要喊他,却不知为何终究没说出口。
城隍庙中依旧空空荡荡, 用肉眼无法看出端倪,但静下心来感知一下便会发现, 这里的灵脉微妙地躁动着, 似是有一股特殊的力量侵袭了本很纯澈的灵力, 与之相互冲撞。
尘觞闭上眼睛, 以双脚为点,将神念渗进土地。强大的神魂之力瞬间镇住了整个灵脉,把那股奇怪的东西逼得胡乱奔逃,在地底来回翻腾却无处可藏。
没多时,只见白影自土里冒出了头颅,颤颤巍巍地伸长变宽,最后化出一道白布一样的东西在空中漂浮着。
尘觞眯着眼看向白影,以压倒性的魂力令它化回人形轮廓。白影落地后与他差不多高矮胖瘦,果真有模糊的五官,只是面容呼烁不定,分辨不清。
生者的灵体?尘觞稍有些惊讶。这白影应当是活人的魂魄与灵力结合成的产物,相当于高等“分身”,本质上很像楚弈经常放出来的灵蛾,虽然实力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赶紧滚,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惹他担心。”尘觞很不客气地斥责道。
然而奇怪的是,这白影虽为“分身”,却似乎与本体失去了联系,依旧呆滞地飘动着,没有丝毫的回应。
尘觞思索了一下,猜想这白影可能是某个修为极高的修士走火入魔后不小心放出来的,眼下本体已经失去了意志,导致这魂体不受控制。
于是他在掌心中聚集一道旋涡,低喝一声将那白影吸了过来,卡着他的脖颈提在手中猛地一用力,登时掐碎了它,暗道让它从哪儿来的再滚回去。
熟料这东西显然没那么好对付。白影于破碎的一瞬间,忽然变成漫天的银丝,柳絮一般黏着在他的手上,攸地消失了。
尘觞心中一沉。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觉得皮肤一阵瘙痒,尚未来得及结阵,突感头重脚轻,神魂似是被无数小手撕扯着,几乎要分崩离析。
“他是你的主人,你要臣服于他。”一个奇怪的声音突兀地从他脑海中响起。
尘觞蹙眉:“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不,你不知道。”那声音忽然变大了几分,带着空洞的回声讥笑起来:“你已经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你想跟他靠得近些,再近些……就像燕岄跟江狩那般,对不对?”
被洞穿了心思的尘觞有些恼火,冷声反问道:“那又如何?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他是你的主人。你能做的就是服从于他,一旦越过那道线……他就再也不是你的主人了。”
尘觞不以为然:“越过又怎样!楚弈不想当我的主人,他要当我最亲密的人。”
“最亲密的人?”奇怪的声音忽然停歇了。尘觞警惕地寻找着他的踪迹,却听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低语:
“既然不是主人了……那就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这句话如同一道尖锐的薄刀,一点点割裂着他的意志。尘觞只感自己仿佛成了一只旋转的陀螺,颠三倒四不知上下,耳中不停灌入魔咒似的喋喋不休。
“你不需要主人以外的人!”
“信任是最可笑的东西!”
“杀光他们!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了吗?”
“我是剑……”尘觞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了下去,眼前飞速闪烁着不同的场景。
燃烧的铸剑炉,奔腾的岩浆,一柄长剑被无数锁链吊起静静地悬挂在空中,他立于剑前,克制不住地伸出手,只听得剑身发出一道凄厉的低鸣,带着锁链一起瑟瑟发抖,不停地问向他:
“你是谁?”
“我是剑,我是……我……我是谁?”尘觞茫然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他是剑,那这柄剑又是谁?他不是剑,那他到底是谁?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口中吐出一句话:“这世间已沾满污秽,唯有破而重立。且唤你焚尘罪,为我分担这份罪孽吧……”
原来是“罪”不是“醉”啊……尘觞昏昏沉沉地走向长剑,手指触碰到它的一刹那,忽觉自己的魂魄被吸附了进去,全身先是变得灼热,继而化为冰冷的剑身,铛啷一声掉在地上,连同无数把残缺的废弃刀剑躺在一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爬满了锈迹。
“你看,你已经不配当剑了。剑怎么可以有感情呢?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主人?”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忽远忽近地围绕着他,仿佛在挑衅。
尘觞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只得无奈地看向赤红色的天空,用最后的力气唤出一声:
“楚弈……”
院落外的楚弈似是有所感,抬起头下意识地回到:“尘觞?”
声音传入庙中,竟如同紧贴着他耳朵说出来似的,清晰又明朗。继而一连串的话语响了起来,伴随着往昔的一幕幕,走马灯般旋转着:
“尘觞,这是甜味。”
“你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
“来来来,给你个抱抱,别生闷气了。”
“你是我的尘觞啊……”
尘觞……对啊,我不是“焚尘醉”了。尘觞缓缓坐了起来,神魂一抖,逃出虚幻的剑身,再度变回人形,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后,头一次对人形态的自己颇为满意。
“我没空陪你闹下去了,楚弈等急了会生气的。”尘觞右手蓄力成爪,一把伸进自己的胸膛,掏出一团黑色的雾气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黑雾惨嚎一声,继而又桀桀地笑了起来:“丢人,太丢人了!你居然信了,你居然信了他的话!他是骗你的,全是骗你的!他恨你恨得要死!”
“楚弈不会骗我!”尘觞又抬脚跺了下去,把黑雾踩散了。只是它仍然不依不饶地嘶吼着:
“十日!十日又十日!他失去了一切!都是因为你!他失去了一切……”
尘觞没有回答,身体踉跄了一下,一掌拍向脚下。地面登时崩裂开来,缝隙中隐约露出朱红色的符号与连线。待他将石块扫开,赫然发现一个巨大的法阵藏在其中,而法阵中央有一圆形的石子正微微发光,俨然是阵眼。
他俯身拿起那枚石子,只感附着在上面的一股蓬勃的真元蓦地消失了,光芒散去,石子重回其本来面目,竟是枚白色的棋子。
尘觞怔了怔,握紧那枚棋子蹒跚向外走去,余光扫到角落,发觉白影又重聚在了一体,静静地立在那里看向他。
“真烦人。”尘觞抬手要打,拳头挥过去的一刹那心脏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让他险些栽倒在地。慌忙抬起头后,正对上弯身走向他的白影。它的眼睛处是两个空窟窿,但不知为何,总令人感到一道悲伤的眼神隔着阴阳两界直直地看了过来。
“楚弈……要……好……好……”白影磕磕绊绊地说了些什么,除却开头的两个字,其余的一改听不清。
尘觞听闻他喊了楚弈的名字,如临大敌般吼道:“你是谁?”可惜白影尚未来得及回答便消散了,留下无尽的迷惑。
……
城隍庙轰隆一声塌了,院外的楚弈大骇之中失声喊道:“尘觞!”然后冲向废墟。
话音刚落,就见尘觞慢慢地走了出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平静地说道:“楚弈,让你担心了。”继而脚下一软砸在了他身上。
楚弈慌忙抱紧了他,一遍遍道着歉:“是我不好,我错了,我鬼迷心窍,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
尘觞心里一揪,耳畔回荡起黑雾消失前的话语,不安地搂住他的腰,提气又吐气,最后却只说出一句:“楚弈,我喜欢你啊。怎么办?”
“啊?”楚弈顿感大事不妙,暗道这娃是不是被房梁砸坏了头。把他架住看了看,真在额头上发现一鹅卵石大小的肿包,忙不迭地揉了起来。
尘觞听着他跟哄小孩似的嘀咕着:“呼一呼,不痛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笑,摊开手掌给他看那棋子。
楚弈诧异,把棋子捏了起来举到阳关底下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惊讶又费解的神情,扭头望向他:“师父有跟你说他去哪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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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咕了就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