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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

      我与钟伯琛亲率禁卫军赶赴胡家庄, 并嘱托宫人三缄其口, 别让母后听闻后再急出个好歹。已尽深夜, 我们查遍了所有酒庄都未找到六弟跟徐长治的踪影。酒庄老板说见过一位公子买了数十坛青梅酒, 只是他晌午就离去了, 没在此地逗留。
    我心急如焚,捋着回程的路线一直走到远郊, 忽有一位樵夫模样的老汉跑来说, 似是看见一位富家公子哥跟他的随从驾车路过此地,手上还提着酒。只是刚行至前方山丘, 被一群人给劫走了。
    “多少人?从哪个方向来的?”我急忙问道。老汉随手指了个方向, 那边应当是一片密林。我正要率兵前往,钟伯琛却拦住要溜之大吉的老汉, 朗声呵道:“来人, 把他拿下!”
    “官爷!您绑草民作甚啊!草民只是路过的!”老汉大吃一惊, 慌忙跪地求饶。
    钟伯琛漠然道:“既是驾车, 你怎会看见他们二人手上提着酒?见人被掳,既不报官又不逃走,深更半夜在荒郊野岭驻留,着实可疑。再者, 徐侍卫身手了得, 此处并无打斗迹象, 他难不成是束手就擒?你分明就是故意在此地等我们。”
    老汉被两位禁卫军反剪着双手按到了地上, 大刀往脖子上一架, 吓得他顿时魂飞魄散尖叫连连。我借着火把看向此人的样貌, 只觉得他甚是眼熟,下意识地翻身下马,上前扯了一下他的胡子,竟是假的。
    “芳鑫宫的刘公公?”我一眼便认出他是何人。此人曾是母后身边的红人,我幼年时每每被打屁股,都是他在旁边查数。我就说他声音尖细,不似寻常农家老人。
    刘公公哭嚎出声,面白如纸:“摄政王殿下!奴才是受了香荷姑姑的吩咐才这么说的!殿下恕罪!奴才知错了!”
    香荷姑姑乃母后的贴身大宫女,怎么她会牵涉进此事中?我正一头雾水,钟伯琛突然附在我耳边小声道:“殿下,回宫吧。瑾王殿下无事,我们就不要再惊扰百姓了。”
    “人都没见着,怎知无事?”我依旧很是不安。
    “这就得问问太后娘娘了。”钟伯琛面色微沉,示意我上马快走。
    回到皇宫后,我着人押来宫女香荷问话。宫人回禀道,太后娘娘百般阻挠我们拿人,不得已只能动用了禁卫军才将宫女香荷给抓来。我心生恐慌:“不是让你们瞒着母后吗!这下可如何解释!”
    “殿下。我觉得不必瞒着太后娘娘了。”钟伯琛转身看向被押在地上的香荷:“掳走瑾王殿下的人究竟是谁?从实交代!”
    “是...是...”香荷目光游离,慌乱不已地抬头试探着我的脸色:“是晟宣国的人!晟宣国太子不满纯熙公主悔婚,设计掳走了瑾王殿下,想要对他不利!”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可不得了了,李擎此人确实小肚鸡肠,如若六弟落在了他手里,那不死也得扒层皮。只是李擎胆小如鼠,谁借了他熊心豹子胆,让他敢在我的地盘上劫走皇子?惶恐无措间,母后突然闻讯赶来,踏入大殿后便高呼道:“岑越!还没有找到睿儿吗!”
    我赶忙起身让母后坐下,告罪道:“母后。是儿臣疏忽了,让贼人掳走了六弟。母后放心,六弟贵为皇子,且有徐侍卫保护,贼人不敢轻易伤害他。”
    “那你不出宫去找睿儿,回来作甚?”母后怒目而视,一挥袖子将身侧茶几上的茶杯撇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还有那纯熙公主。跟晟宣国太子早年就闹得不清不白,如今睿儿因她受难,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
    “太后娘娘何出此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纯熙公主也打殿外走了进来,面容憔悴强掩怒气:“纯熙虽与太子李擎有过婚约,不过那也只是一纸文书,幼年随口许的一句玩笑话罢了。纯熙自及笄后再未见过太子李擎,怎么就不清不白了?”
    “但是睿儿被晟宣国的人带走了是事实!”母后不依不饶,厉声道:“若不是你招惹晟宣国太子,怎会让睿儿陷入险境!如今睿儿生死不明,公主难道不给个说法吗?”
    纯熙公主咬着嘴唇眼中含泪:“殿下失踪,纯熙也很着急。太后娘娘不以瑾王殿下的安危为先,反倒急着数落纯熙的不是,真是奇了。”
    “你这没规矩的!”母后的声音顿时拔了个高度,震得茶几直晃悠:“若是睿儿有个三长两短,哀家定不会轻饶你!”
    我听着这通唇枪舌剑,烦躁焦虑得团团乱转,转着转着,我忽然有了个奇怪的猜测。我下意识地看向钟伯琛,只见他微微颔首似是看破了我心中所想。我的大脑顿时嗡地一声响起一阵钟鸣,让我不得不坐回椅子强迫自己镇定。
    母后单方面压着纯熙公主责骂着,纯熙公主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再还嘴,只得扭头默默垂泪。我看向跪在殿中心神不宁的宫女香荷,冷笑一声道:“来人。对此贱婢严刑拷打,让她招出瑾王殿下的去处!”
    “你敢!她是哀家的贴身大宫女!”母后顿时扭转矛头,双目圆瞪地望向我。
    我默默地看着她,情绪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起伏,甚至连失望都没有。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可能指得就是我如今的境地。
    “母后。您老糊涂了吧?”我和颜悦色地冲她笑了笑:“此贱婢勾结晟宣国的人,掳走了六弟,打死都不为过,母后何必保她?难不成母后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母后哑然,缩了缩身子,扭过头去不敢看我。几位宫人想拖走香荷,却被我拦住了:“就在这里打。本王要亲耳听见她说实话。”
    香荷被按在地上挨了刑杖。我闭着眼睛听她的惨嚎声,手指点在椅子扶手上查着数。也不知当年我挨板子的时候,母后是否也是这个姿态坐在大殿里看戏。只是我没有香荷的这副好嗓子,喊不来这么高的调子,只能跟条流浪狗一样呜咽。
    香荷被打了四十多板子,眼见着没了出气。母后坐立不安,跺脚呵斥道:“岑越!你难不成要打死她好死无对证?!”
    “死了?不至于吧。”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母后,一手扶着额头道:“母后。当年儿臣年幼,挨了无数的板子也没见毙命。这贱婢年长儿臣这么多岁数,身子骨硬朗,多打几下,给您听个声也是极好的。”
    “岑越你什么意思!”母后腾地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呼小叫:“你不去找睿儿,在这里拖延时间,是何居心?”
    “母后所言极是。”我一挥手冲陆久安吩咐道:“速速去将定国公请来。倘若他不想来,那就把他老人家抬进来。”
    定国公,是母后唯一的亲哥哥,辈分上我得叫个皇舅舅。我这话音刚落,母后当即一个越步挡住陆久安的去路:“哀家不允许...”
    “你们听不懂人话吗!”我低吼道:“本王让你们速速去请!”。
    “岑越!你三更半夜惊扰他作甚!”母后怒极,跑到我面前想跟我理论。钟伯琛上前一步把我挡在身后,我抬手把他推开,站在母后面前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眸,到底从其中看出一丝心虚。对峙了不足半分钟,母后高举着的手哆嗦着放了下来,脚步飘忽,神情中竟然多了畏惧。
    “母后,儿臣只跟您说这么一遍。”我压低声音,一股阴郁且低沉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大殿:“您若想息事宁人,就快些把六弟交出来。莫要再玩什么祸水东引的戏份。你不满纯熙公主,可以。这个姻可以不结,免得公主殿下再受您的委屈。”
    没错。这一切极有可能都是母后在自编自演。母后爱极六弟,六弟出了事,她居然不慌不忙,还顾着给涉事宫女开脱,而且与纯熙争辩起来头头是道,这不正常;再者,徐长治是个硬脾气,他不可能任晟宣国的人把六弟带走,肯定要鱼死网破。现场没有争斗的痕迹,代表什么?代表着徐长治认可了对方领走六弟,因为来人是六弟的熟人,且无法令他拒绝。
    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只能是六弟的亲戚,皇室的亲族,也就是母后家族的人。
    母后她为了不让六弟去祁国可谓是煞费苦心。将六弟藏起来,栽赃给晟宣国,然后指责纯熙公主不检点,继而悔婚。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把六弟放出来,全当无事发生。她这么折腾,真是弃了朝廷的颜面,并将我们与祁国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关系给抹杀得一干二净。祁国怎可能任他们的公主受辱,而我又怎能对六弟被晟宣国的人掳走坐视不管,到时候三国打成一团,突厥再来个“雪中送炭”,亡国之日瞩目可待!
    当然,这些还只是我的推测。我心中依旧对母后留有一丝的希望。我觉得她到底也是从母仪天下的皇后走到现如今的太后。这种愚蠢到极致的做法不应当出自她的手笔。我努力屏气慑息,端坐着等一个结果。
    月伴宫阙灯影暗,风传呼声马蹄回。没多时,派出去“请”定国公的人回来了。定国公老爷子气哼哼地走了进来。
    “摄政王殿下!有何急事啊?”定国公捋着胡子问道。
    我低声问道:“国公可知瑾王殿下身在何处?”
    “怎么?瑾王殿下失踪了?”定国公夸张地瞪着牛眼反问我。
    我正要起身讲述事情原委。只见又一队侍卫跑了进来,身后还带着我那一脸懵逼的六弟:“回禀殿下。我等奉丞相大人的密令,在去往顾家祖宅的路上截获了瑾王殿下!”
    我看向母后。只见她的脸色瞬间惨白,手里的念珠滑落在裙子上无心拾回。
    六弟走到我跟前,茫然地回头看了看他那面色阴沉的舅舅和母后,有些尴尬地咧嘴一笑:“五哥!舅舅他也不知怎的了,非让我去看看他新买的茶庄。我推脱了半天,却被强行塞进了轿子...”
    “哎哟你去哪儿了啊!”纯熙公主喜极而泣地跑了过来,使劲握着六弟的手:“都传你是被晟宣国的人给抓走了。可吓死我了!”
    “啊?!”六弟诧异地看向我:“五哥。徐侍卫不是先行一步来给你送信了吗...”
    是啊,我的侍卫呢?他们不会任徐长治回宫禀报。派刘公公给我们指错路也好,让香荷混稀视听也好,都是为了拖延时间。既然如此……
    徐长治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很可能已经被灭口了。
    我看着定国公,一字一顿地问道:“我的侍卫呢?”
    “不知。”定国公抬眼望天,似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的嗓子火辣辣地生疼,一口脓血压在心肺上让我近乎走火入魔:“将定国公拿下!即刻查封定国公府,搜寻徐侍卫的下落。”
    “我是你舅舅!你居然这么对我!”定国公怒发冲冠,推搡着身侧的禁卫们。
    我默默地看着他。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尊僵硬的石像,失了全部的温度,只是多了口微弱的呼吸。大哥说的对,坐在皇位上的那一刻,我就是“寡人”。
    “娘都不是亲的。我还能认你这个舅舅?”我的心中央好像破了个窟窿,空洞感一点点放大:“徐侍卫若有不测,我不会放过你。”
    “我是先帝亲封的国公!区区一个侍卫罢了,你凭什么拿我!”定国公被禁卫军绑了,连踹带踢地咆哮着。
    我止不住干笑出声:“定国公。你以为你这些年贪污受贿以及贩私盐的罪行能逃过本王的眼睛?本王看在你是太后娘娘的亲眷,年岁已高,想给你留个颜面。等着你百年之后再把此事拿出来说道说道。然而你今日触了本王的逆鳞!你挑起两国争端,草菅人命,其罪当诛!”
    “你敢杀我?!”定国公双目赤红,镶着夜明珠的帽子晃得我眼前全是白影。
    “本王有何不敢!”我一把扯下他的帽子扔在地上,又一脚给踢了出去。帽子撞在大殿柱子上,似是惊起一声闷雷,犹如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将一扇富丽堂皇却腐朽不堪的屏风击出一个窟窿。透过那窟窿,我看见“亲情”二字已被母后亲手焚得一干二净。
    定国公花白的头发散了下来,瞳孔收缩了一下后嚣张气焰瞬间全散了,变得浑浊且惊恐,双腿一曲被侍卫们架着拖在了地上:“殿下...这全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她...我不知道...那个侍卫...”定国公几乎哆嗦得说不成句子。
    “本王要人。”我最后看了定国公一眼,命人把他扔进天牢。
    我走出大殿,集结全部禁卫,命他们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徐长治给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钟伯琛跟了出来,附在我耳边悄声道:“殿下,您先回嘉明殿。微臣陪着您,等徐侍卫回来可好?”
    我木讷地点点头,任陆久安抬了轿子将我送回嘉明殿。我攥着钟伯琛的手,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前发呆。直到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终于有消息传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