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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白度被迷惑住了,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一层薄膜所隔绝,他的心中只有那动听的歌声。他在弱水之中行动极快,转瞬就到了水底。那一眼望去,他如坠梦幻。
    水中有一只人鱼,她的长发飘拂着,比流水更柔软,她的眉眼昳丽无俦,是难以用言语描绘的魅惑,她生着修长曼妙的鱼尾,那蓝色的光泽堪比这世间最瑰丽的珠宝和丝缎。月在水中天,她如月光倾城。
    她被禁锢在坚固的牢笼之中,从栏杆中伸出手来。白度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抓住了白度。
    朱羽照夜在远处瞧见了这一幕,又气又急,他掠身过去想要阻止白度对海琉光的碰触。
    血光迸现,海琉光的手穿透了白度的胸膛,拽住了他那颗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生生地扯了出来。
    “不!住手!”朱羽照夜心头一震,他飞扑过来,拉住了白度,但是已经太迟,白度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沉醉恍惚的神情,而气息已绝。
    朱羽照夜有那片刻的忡怔,他松开了白度,那个死去的年轻男人向着更深的水底沉了下去。
    海琉光将那颗鲜活的心脏捧到嘴边,想要吃下它。朱羽照夜猛然惊醒过来,从栏杆中探手进去,夺过了那颗心脏,扔开去。“你不能吃这个!”朱羽照夜朝着海琉光怒喝。
    手中的血食被人夺走,手指上还残留着那甜美的血腥味,海琉光舔着自己的指尖,她望着朱羽照夜,她的眼眸是最纯粹的湛蓝、是天空、是大海,她用甜美的声音轻轻地道:“可是,我很饿了。”生于深海的人鱼,以歌声诱惑海中的猎物,杀戮与血腥,是祖先镌刻在她骨血中的本能,无需缘由。
    如愿以偿,但朱羽照夜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他慢慢地向海琉光伸出手去,茫然地道:“琉光,你真的忘了吗?什么都忘了,连我都不记得了吗?”
    “琉光,是谁?是我吗?”美丽的人鱼微微地笑了起来,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种天真的冷酷。她牵住朱羽照夜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
    那一刻的时光譬如这流水,静谧温柔。他也是被人鱼的歌声所捕获的猎物,逃不开她的诱惑,朱羽照夜模糊地这么想着。
    “放我出去,好不好?”人鱼的声音是悠扬的天籁,带着致命的诱惑。
    朱羽照夜心神摇荡,她的言语令他难以抗拒,他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不,我不能放了你。”
    她的嘴唇蹭过他的手掌,朱羽照夜几乎战栗。她忽然凶狠地咬住了他的手,剧痛之下,朱羽照夜下意识地抽手而退,她从他的手背上咬下了一块肉。
    “琉光!”朱羽照夜不可置信地叫她。
    海琉光嚼烂了那块肉,吞下去,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你的味道更好吃,朱雀之血……”褪去了所有的记忆与感情,唯有那个被诅咒的誓约还留在她的血脉之中,无法抹灭,她的眼眸变幻成冰冷的竖瞳,带着兽类的残酷,“我要杀了你!”她的手指上生出了锐利的鱼鳍,闪着寒光,抓向朱羽照夜。
    朱羽照夜呆呆地停驻在那里,他望着她,最遥远的距离,在水中央。
    玄铁牢笼阻挡了海琉光,她倏然被激怒了,厉声喝道:“放我出去!”
    “不!'朱羽照夜恍如从梦中醒来,他摇着头,低声道,“我不放。”他这么说着,忽然间带上了切齿的痛恨,“我绝对不会放了你,死都不会!”
    海琉光摆动她修长的鱼尾,柔韧的腰肢扭转着,从水中盘旋而上,狠狠地撞击牢笼。巨大的牢笼在水中晃动起来,波澜惊起,但它仍然坚不可摧。海琉光重重地跌回底部,她一个旋身,复又腾起,再次撞向牢笼。
    汹涌澎湃的波澜翻滚不休,整个水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水声若惊雷。
    人鱼一次又一次撞击牢笼,想要打破这个束缚。牢笼上的符文被激起,倏然间在栏杆上生出了尖锐的荆棘,如藤蔓般爬满了整个牢笼,人鱼撞在那上面,被刺得遍体鳞伤,皮肉绽开,鲜红的血流淌在雪白的肌肤上,是一种诡异而狰狞的艳丽,而她恍若未觉,只是倔强地努力着,她用手抓挠、用鱼尾拍击、用躯体冲撞,拼命地想要从牢笼中破出。
    “琉光!停下来!别这样!”朱羽照夜扑倒牢笼上,不顾那铁刺的荆棘,抓住栏杆,嘶声叫喊,“停下来,听见没有!”
    海琉光游过来,在重重叠叠的波澜中,她与他对视,她的眼眸是最纯净的蓝色宝石,没有生命的温度。“放我出去。”她说。
    朱羽照夜望着海琉光,双目赤红,咬牙道:“不!绝不!”
    海琉光不再看他一眼。她在水中腾身而起,她的鱼尾猛地抽在牢笼栏杆上,蓝色的鱼鳞从她的身上落下,如星辰坠入水中,绮光点点。她的身体挟着雷霆之势,撞向栏杆,决绝而刚烈,在这惊人的威势之下,法阵的符文猛然发出刺目的光芒,尖刺暴涨,玄铁的栏杆被撞得弯曲,而尖刺穿透了她的身体。
    “不!”朱羽照夜目眦欲裂,他一声怒喝,重明离火剑从手心激射而出,插入了牢笼法阵的锁眼,轰然声响中,牢笼打开。朱羽照夜扑了进去。
    海琉光从尖刺上缓缓地滑下,坠落,落在朱羽照夜的臂弯中。她的眼波恍惚掠过他,是月色朦胧,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就此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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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朱羽照夜抱起海琉光, 游出了弱水。
    水岸沉寂,一池月光清冷。
    海琉光睡在朱羽照夜的怀抱中, 她的长发是宛转的流水,淌过那一夜的月和星光。
    她的血晕染了他的手指,他在发抖,跪倒在地上, 紧紧地抱着她, 慌乱地抚摸她,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那湿漉漉的头发,那荆棘的刺仿佛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 拔不出来, 心疼的感觉令他几乎要发狂。
    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花开到茶靡的尽头[なつめ獨], 忘记前尘,竟不能忘忧。他抱着她, 恍惚地想着,曾经的生死相守、曾经的爱恨纠结,都随着那一段香焚烧殆尽了, 她的眼中竟不再有他。
    念及此处, 巨大的惶恐忽然将他击垮了,他弯下了腰,甚至支撑不住身体,唯有抱紧了她,不能放手, 想要把她揉碎了融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夜色里,有人走到朱羽照夜的面前,停下了,朱羽照夜慢慢地抬起头,是白诸。
    “我那时就觉得你的做法不妥,但又不敢劝你。”白诸叹息道,“只有让你自己去试试看了。”
    朱羽照夜带着迷茫的神色,他像是怕把海琉光惊醒了,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我以为,如果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份和曾经的过往,她的心就可以不受约束,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不是龙王、也不是朱雀王,我会努力让她爱上我,为什么不行?我想错了吗?”
    白诸跪坐下来,直视着朱羽照夜:“哪怕你不愿意承认,我也必须提醒你,龙王不是我们的同类,她是来自异界的魔族,凶残和冷酷是他们的天性,何况,龙族是那么狂妄霸道的生物,你不杀她,却把她囚禁起来,在这种情形下她看到你,那是最糟糕的局面,在她眼中,你不过就是敌人或者猎物,你却在奢望她的温情,简直是荒谬。“
    朱羽照夜低下头望着海琉光,把手贴在她的脸颊上,她的脸是冰冷的。“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杀了她!龙王是战士,她本应当死于战场之上,你试图囚禁她,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白诸沉声道,“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无论你尝试多少次,你和她之间都是死局,再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
    冷月无声,风微微地吹过来,夜的凉意一点一点地浸透人心。
    “放她走吧。”朱羽照夜低着声音说道,他年轻的眉目间带着无可奈何的疲倦。
    白诸脸色变了:“我们花费了无数心思才擒下龙王,下一次,她未必会受到幻术的迷惑了,如此大好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你竟然要轻易放弃,如此一意孤行,你怎么向你的族人和追随你的众多神族交代呢,朱雀王?”
    朱羽照夜低着头,望着海琉光,他的目光深沉而晦涩,是火焰被掩埋在深渊之下:“当年是她从魔兽口中把我救下,在无寐海中抚养我长大,教我武艺,在婆娑界,也是她为我取回了重明离火剑,令我涅盘重生,我今日放过她,用以偿还她的恩情,有何不可?你若说魔族冷血,那我身为神族,难道也要做一个背弃恩义的人吗?”
    白诸嘴巴动了动,一时也无言以对。
    海琉光的身上忽然发出紫色的光芒,华彩流动,如云海与星辰变幻,在这一片光芒中,她的身体渐渐地开始变得透明。那是浮黎一族的空间操纵之术,有人隔着万千山水,在召唤她归去。
    “我放她走,从此后,恩怨两不欠。”朱羽照夜这么说着,却颤抖着,用力地抱住海琉光,拼命地想要把她挽留在自己的怀中,“下一次,我一定、一定要杀了她!”
    紫色的光芒倏然间散开,如流萤四下飞舞而去,海琉光终于完全消失。
    手中还残留着她的血,还有她的味道,带着血腥的冰冷香气,如同这一夜的月光,沉寂在水中,掬不起来。朱羽照夜把脸深深地埋到手中,跪倒在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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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善天都,浮黎神殿。
    紫色的光圈悬浮在空中,华彩明灭不停,明羲华额上沁出了汗珠,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地将力量灌注其中。
    那股契合的共鸣越来越强烈,空气震荡,发出“嗡嗡”的声响,一个曼妙的人影在紫色光圈中浮现出来。明羲华伸出手去,海琉光落入他的臂弯。她长发逶迤,人身鱼尾,美丽得如同从梦幻中生成,却浑身伤痕,带着淋漓的血。
    明羲华抱着她,心疼得无以复加,柔声唤她:“琉光、琉光……”
    海琉光从朦胧中苏醒过来,眼睛微微睁开,猛然推开了明羲华,跌落在地上。她抬起眼睛,眼波扫过四周华美的殿堂,落在明羲华的身上,她的眼神生疏冷漠,而声音还是如往日那般清澈冰冷:“你是谁?这是哪里?”
    明羲华心中愕然,向她伸出手去,担忧地道:“琉光,你怎么了?”
    从被禁锢的牢笼中脱离出来,现下是一个安宁的环境,外面似乎是大海,空气中微微地带着海洋清新咸涩的气味,海琉光凭着敏锐的直觉判断眼前的人对她构不成威胁,她松懈了下来,扶住了额头,慢慢地道:“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嗯……琉光,对,这是我的名字吗?”她看着明羲华,“你又是谁?”
    明羲华心中微微一动,没有立即回答她。
    绯夜姬远远地站在明羲华的身后,她额上的第三只眼圆圆地睁得很大,在龙王的心中看到了一片纯粹的空白,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带着甜腻腻的笑容,柔声道:“这位是天帝陛下,整个天界最至高无上的人,也是你的主人。”
    海琉光嘴角边勾起一个模糊的笑容。
    绯夜姬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凌厉的力量破空袭来,把她劈飞出去,“哗啦啦”的声响中,撞断了神殿中七根紫金灯柱,直飞到墙上才被挡住,狼狈地摔了下来,口中鲜血狂吐。幸好龙王重伤在身,那一击并不致命,绯夜姬连血都顾不上擦,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海琉光盛怒之下出手,又牵动了自己的伤势,她脸色惨白,难耐地把鱼尾蜷缩起来,苦苦地压抑着伤痛。
    明羲华以虔诚的姿势单膝跪在海琉光的面前:“琉光。”
    海琉光望了明羲华一眼,目光冷酷,声音中带着危险的意味:“刚才那个女人说,你是我的主人吗?”
    “不。”明羲华露出了明朗而温柔的笑容,“我的龙王殿下,你才是我的主人,我愿意为你而臣服。”他再次向她伸出手去,“你受伤了,需要我的帮助,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身体的深处起了一阵微妙的感应,那是楔刻在血脉里的传承誓约,海琉光皱起了眉头:“你是……我的契约者?”
    “是的,凡汝龙族,皆吾臣属,尊奉吾令,效死勿去,若违此誓,天地共诛。”明羲华的声音轻柔,仿佛是情人的耳语,他说,“然而,我现在只是请求你,相信我,来,把手给我。”
    契约的力量,令她一时难以拒绝他的意愿,海琉光迟疑了一下,把手放在明羲华的手心里。他缓缓地握住了,如奉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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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幕荡漾过后,水镜张开,天帝威严的身影出现在镜中。
    墨檀跪下俯首:“参见陛下。”
    “起来回话。”明羲华神色冷峻,沉声道,“我且问你一事,龙王从虚弥山归来,但是神思有些异常,失去了一切记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和身份都想不起来了,你伺奉她多年,对她的状况再熟悉不过,你可知道这却是为何?“
    “琉光平安回来了吗?”墨檀的眼眶立刻红了,自从得知海琉光失陷于虚弥山,她昼夜难以安寝,此刻闻说此讯,几乎落泪,但天帝陛下正沉着一张脸等她回话,她定了定心神,沉吟片刻,皱眉道,“虚弥山?巫族?莫非是忘忧香的缘故?”
    “什么忘忧香?”
    墨檀迟疑了一下,回道:“三百多年前,我用万年甘木和蜃珠之精做出了一款香药,能令人失去一切记忆,本意是抛却过往忧愁,故谓之‘忘忧’,因当日在无寐海中并无用处,我就将它送给了白芷,听说白芷后来又转赠给了白诸,如今琉光这番情形,我想大约就是这香药的效果。”
    “可有解?” 明羲华立刻追问。
    墨檀摇头:“此物并非毒药,不过是暂时麻痹人心罢了,时间久了,药力消退,自然就恢复正常了。”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至于何时可以恢复,这就不定了,心性软弱之人,可能需要十几年,但若琉光这般,或许一两年不到她就会慢慢想起来了。”
    明羲华面上看不出喜怒之色,他沉默了片刻,一挥手,身影随着水镜一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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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阿迦叶从远处走了过来, 他并不愿意对天帝俯首跪拜,方才刻意避开去了, 此时急切地问道:“王已经回到妙善天都了吗?他是否安然无恙?”
    “是,琉光已经回去了。”墨檀神色间带着担忧,“天帝只说她失忆之事,并未提及其他, 我担心琉光受伤了, 我不在她的身边,没人照顾她,该如何是好?”她忽然抓住了阿迦叶的手, 用热烈的目光盯着他, “你带我回无寐海吧,琉光现在需要我。”
    阿迦叶看着墨檀的手, 忍了又忍,很艰难地拒绝她:“不行, 王的命令,你此生不得再踏入无寐海,我必须遵从。”
    墨檀气恼地顺手打了阿迦叶一下:“好吧, 我不走, 那你回去,现在战局紧张,琉光又出了这番意外,你回去帮帮她也好。”
    “不行。”阿迦叶还是没松口,“西岭高原近日出现了这么多魔族, 情况太诡异了,若不是恰好我率部跟你过来,药师族恐怕难逃灭顶之灾,眼下这局面,我怎么放心自己回去?”
    药师族所在的西岭高原,这段时日连续出现了许多魔族,居然包括了夜叉、魑魅等族,这些高阶的魔族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因为受到空间规则的约束,他们从来没有在天界现身过,如今却成群出现,令西方各部神族与人族惶惶不可终日。
    西部各族的神王慌忙将此事上禀妙善天都,但因龙王失陷于虚弥山,天帝无暇他顾,对此事完全置之不理。
    夜叉一族凶狠暴戾,而魑魅一族则能轻易控制人心,西岭高原多是如药师、华音等这般文弱的神族,根本不堪一击。幸而阿迦叶率着龙族三万战士护送墨檀回来,见此形势,阿迦叶自然难以放心,便驻留了下来,守卫药师部族。
    龙族战士虽然人数不多,但单兵骁勇善战,即便是凶悍如夜叉鬼,在与龙族交战了几次之后,也学会了趋利避害,远远地绕开了药师族领地,却令周围其他部族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