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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节

      “他去找陈玄礼将军了。具体做什么,老奴没敢过问!”朱全简直恨不得立刻就从皇帝身边逃开,擦着汗重复。
    “嗯!”李隆基轻轻点头。经对方一提醒,他倒想起自己今天中午自己曾经交代高力士对“出巡”蜀中的事情,提前做一些绸缪。想必眼下后者心中已经有了脉络,所以找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安排具体细节去了。
    没有高力士这个最顺手的人选在,李隆基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把记得的部分说一说,朕需要知道几位将军的具体实力和位置!”
    “既然陛下有令,老奴就如实上奏了!”朱全先小心翼翼地告了个罪,然后缓缓补充,“老奴记得,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个被正军法之后,疏勒镇守使周啸风带头闹事,触犯军律,被贬往雷州了。龟兹镇守使李嗣业虽然没有参与闹事,但也消极怠命,被贬往朔方军中,做了偏将。同时被贬往朔方的还有焉耆镇守使段秀实。他麾下的兵马使李元钦倒是留在了安西军中,调归哥舒翰节制。但是于前几日于潼关血战中失踪,下落不明。别将荔非元礼、白孝德两个老奴不知道,想必不是被边令诚那厮弄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是已经为国捐躯了。具体情况如何,还得找有司查验一下方才能确定。”
    “碰!”话音未落,李隆基已经将桌子上仅有的一只茶盏举起来,狠狠地丢了出去。“奸贼误国,奸贼误国,边令诚这厮,朕当初真的不该信任他!拟旨,把周啸风给朕调回来,官复原职!追赠李元钦为岐郡侯,光禄大夫,想办法找到他的儿子,承袭官爵。李嗣业和段秀实也官复原职,各自再追加一级爵位。还有将荔非元礼、白孝德两个,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奴代他们叩谢陛下恩典!”朱全迅速跪下去,重重叩头,同时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提到最大,以便外面其他太监听到,能及时把皇帝陛下的一干命令传进高力士的耳朵。
    “还有王洵王明允呢,他在什么地方?朕记得几个月前,他已经带着大宛都督府的精锐和十数国联军往回赶了?怎么还没走到长安附近?!”李隆基却丝毫体会不到老太监朱全的辛苦,继续对安西军的余部刨根究底。
    也难怪他今天为了几个小人物纠缠不清,幽州军叛了,朔方军从上到下都被太子的嫡系把持,河西军外围兵马因为哥舒翰的投敌而无法信任,眼下他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些安西军残部了。
    老太监朱全最不想回答的,就是关于大宛都督府的情况。偏偏又避无可避,低着头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那,那王洵王明允,据说是封常清的嫡传弟子。他麾下的将士,又多为在化外之地自行招募,未必能遵守大唐军规。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李隆基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如同刀子般锐利,“所以你等就不想让朕重用他,准备把这支生力军推给安禄山?!朕还奇怪呢,怎么他突然就没了消息,原来是你们几个在朕背后捣鬼!”
    “老奴不敢!”朱全膝盖一软,立刻跪了下去,“老奴只是私底下怀疑他的忠心,没敢跟任何人说。没敢跟任何人说啊!”
    “那他怎么走着走着,就突然失踪了?难道还有人敢在路上截杀我大唐的采访使不成?”李隆基在此刻本来变得极其多疑,越琢磨,越觉得朱全没跟自己说实话。
    老太监朱全浑身上下湿得如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边叩头,一边低声解释:“陛下明鉴,老奴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老奴只是听人说.......”
    四下看了看,他迅速将声音压到最低,“老奴只是听人说,骠骑大将军曾经派人去迎接王采访使。但到底有没有接到,老奴就不清楚了!”
    “你个废物!”李隆基恨恨地跺脚,拿老太监朱全无可奈何。对方的能力和胆略他非常清楚,的确不是敢于背着自己乱来的人。可那样的话,高力士的一些行为,就非常可疑,非常令人恼怒了。派人去迎接,恐怕手里拿的未必是酒水和牛羊。而大宛都督府的将士也正如朱全所说,皆为王洵在葱岭之西招募,上下皆以其一人马首是瞻.......
    该死的高力士,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解决私人恩怨!他是封常清的弟子又怎么样?朕能给封常清平反,自然也能令他归心。况且他们王家还是开国元勋之后,世世代代受大唐皇恩,又岂会因为封常清一人的冤枉,就弃朕的知遇提拔于不顾?
    正气得火冒三丈间,院子内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高力士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门口,“陛下可是找老奴?!老奴来迟,请陛下恕罪,恕罪!”
    第一章 长生殿 (二 上)
    第一章 长生殿 (二 上)
    “滚进来!”此刻的李隆基,连将高力士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抬起头,冲着屋子外大声怒吼。
    他先前之所以又给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人“平反”,又毫不吝啬地给所有活着的安西军将士加官进爵,目的便是将王洵麾下的那支万里回援兵马抓在手里。虽然那支兵马在人数上只有数千,规模远不及左右龙武军和东宫六率。可数千百战余生的老兵所代表的战斗力,却绝非龙武军和东宫六率可比。况且那支军队也是目前与朝中各派势力瓜葛最少的有生力量,最可能只听天子的命令行事。
    而高力士在暗中的一些小动作,却让他刚才所有努力都变成了徒劳。没等王洵带兵到达京师,就先准备夺人家手中兵权,甚至摆明了想致人家于死地。那王洵再单纯,对皇家再忠心耿耿,也不可能明明看到陷阱还主动往里边跳啊!?
    想到这儿,李隆基越发觉得高力士面目可憎,连带着对站在自己身边的朱全,都厌恶了起来。恶狠狠地扫了二人一眼,冷笑着道:“骠骑大将军回来得倒是快,朕这边刚想处理点正事儿,你就急匆匆得跑回来了!怎么,怕朕累坏了身子骨儿?还是怕朕离了你的指点儿,下乱命误了国事?!”
    “老奴不敢!”高力士“扑通”一声跪倒,重重叩头,泪流满面。“老奴只是从外边探听到一些好消息,所以急着赶回来说给陛下听,好让陛下宽心。没想到打扰了陛下处理政务!如果陛下认为老奴已经不堪大用,请赏老奴一匹劣马,一副甲胄。老奴立刻返回长安去,与叛军一决生死,以报陛下多年来知遇之恩!”
    他本来生得就魁伟,一番慷慨激扬的话说出来,竟然露出了几分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丈夫气概。李隆基瞧在眼里,心中登时觉得一热,皱了下眉头,大声怒斥道:“胡说!朕陛下又不是没有兵将了,哪里轮到你个老东西去阵前拼命?!况且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点儿本事,除了一手射艺还勉强过得去外,其他哪样能拿得出手?还一决生死呢,依朕之见,你自己赶着去送死还差不多!”
    “老奴追随陛下五十余年,享尽人间富贵。为国捐躯,乃应有之义。总好过哪天被陛下厌了,到头来,到头来不得善终。那样,非但老奴自己,非但老奴自己觉得委屈,还累得陛下心中不快,更是百死难辞其咎!”高力士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哽咽着解释。
    “你倒是想得美!朕才懒得为你生气!”李隆基撇着嘴,非常不屑地数落。脸上的怒气却消失不见了,代之的是一抹无法掩饰的温情。“才说你几句你就要死要活,朕还真说不得你了?!况且你做事就是缺乏远见,只看到眼前那一点点私人恩怨,却看不到整个大局!”
    “老奴的确不堪大用,做事乱七八糟。但老奴,老奴对陛下的忠心,却可以剥出来,给所有人看!”高力士越说越委屈,越说越伤心,泪珠成串地往下掉。
    “那你就给朕剥出来看看?赶紧,别光说不干!”李隆基又撇了下嘴,笑着骂道。“如果下不去手的话,就立刻给朕滚起来,打水把脸洗干净了!朕懒得看你这幅哭哭啼啼的摸样!”
    “老奴领旨!”高力士委委屈屈地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去。脚还没买过门槛,肚子里却发出了几下“咕噜噜”的声音,将屋子里的悲伤气氛破坏得荡然无存。
    “你这蠢才!就这点儿出息!”李隆基顾不得治高力士的“君前失仪”之罪,笑着骂道,“还没吃饭吧!正好,朕这里有剩饭剩菜,倒掉可惜了。全赏了你这蠢材吧!”
    “臣谢陛下赐宴!”高力士立刻将身体转过来,带着满脸的尘土、泥浆和泪痕谢恩。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摸样,李隆基更是于心不忍。想了想,对朱全吩咐,“你去找人打些水来,让他在这里把脸洗了吧!反正咱们现在也是在逃命途中,无须太多讲究!”
    “臣不敢!臣,臣......,谢陛下洪恩!”高力士连忙推辞,却拗不过李隆基的坚持,只好再度拜谢。然后在朱全等人的服侍下,整饬衣冠,清洗旅尘。待将自己重新收拾干净了,才又走到李隆基对面,一边施礼,一边笑着问道:“臣刚才不知道因为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陛下发那么大的火?请陛下给臣一个补救的机会,臣定然......!”
    “怎么补?”李隆基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摇头。“你也是追随朕多年的老人了,做事儿怎么一点儿也不看时机。那王洵王明允虽然不合你的心意,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怎好贸然动手对付他?一旦把他逼到安禄山那边去,里应外合,你我君臣还有重返长安的可能么?”
    “老奴,老奴.......”高力士用力揉了几下眼睛,低头认错,“老奴其实也没想拿他怎么样。只是觉得高仙芝和封常清刚刚被处斩,大宛都督府的军心未必安稳。所以就派了一个心腹去那边劳军,一来可以示陛下对他们的看重之义,二则,也相当于在那小家伙身边安插个眼线,免得他真的起了什么不臣之念!”
    “结果呢,结果如何?”
    “结果,结果老奴派去的人失踪了。王明允和他麾下那支兵马也突然没了消息!”高力士叹了口气,非常沮丧地坦白。“想必,想必是走岔了方向,彼此没有遇到吧!或者是兵部那边走得太急,没接到他们的最新奏报!”
    “你这老匹夫!真是气死朕了!”明知道高力士在胡搅蛮缠,李隆基却不想再继续深究。让朝廷派去的监军彻底消失,是王洵能拿出来的最佳应对之道。既能继续保证此人的军权,又能让朝廷说不出什么话来。换了自己与王洵易地而处,李隆基也会采用同样的手段。反正眼下兵荒马乱的,几个太监突然走丢了,实属再正常不过,谁都无法,也不敢往多余的地方想。
    “老奴莽撞了,请陛下治罪!”高力士早就将李隆基的脾气秉性摸了个通透,继续自请处分。
    “你先吃饭吧。如何惩罚你,朕需要好好想想!朱全,你先下去,把朕头前吩咐的那件事办好!”李隆基看了他一眼,气哼哼的吩咐。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再惩罚高力士也于事无补。况且眼下除了高力士等几个太监外,他实在也找不到更能令自己信任的人。
    太子羽翼已成,杨国忠尾大不掉,背后还有几十万叛军,随时都可能追杀过来。如果此刻连高力士、朱全等追随了自己多年的老人都不能依仗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指望谁?
    此时此刻,高力士却表现得比李隆基还要镇定。先是坐下吃了小半碗饭,然后又用饭碗喝了几口浓茶,才放下筷子,笑着说道:“旁人这辈子吃上一次御宴,就足以光宗耀祖了。老奴却不知道吃了几百回,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
    “吃饱了就赶紧做事,别光想着说好听的话哄朕开心!朕现在心烦得很,没功夫听你啰嗦!”李隆基皱了下眉头,很不高兴地打断。
    “陛下因何事而烦恼?!”高力士笑了笑,明知故问。
    “长安都丢了,朕能不烦么?”李隆基恨得直咬牙。“你这老货,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愁?对了,你刚才说有好消息告诉朕,什么消息,赶紧说!”
    “郭子仪在撤军途中,设下埋伏,再度击败史思明父子。斩杀其麾下将士三万余人。震动河东河北,安禄山为了保住老巢,又从前线抽调兵马回援史氏父子。基本上已经无力再长安以西推进了!”高力士拱了拱手,喜滋滋地汇报。
    叛军在短时间内无力继续西进,就意味着自己在逃命途中更安全了些!李隆基明白其中因果关系,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朕纵横半生,到老来,却要叛军自己没了力气,才得已苟延残喘。呵呵,呵呵......。安禄山不追赶朕,朕的车驾就能停在这里么?还不是一样得向西南躲?去剑南!去蜀中!朕其实躲到天边去,也未必能保证安全!”
    “第二个好消息便是,回纥人已经答应出兵勤王。其先锋五万由王长子也忽率领,日前已经过了临洮......”
    “几代忠臣良将携手,才将胡虏驱赶到大漠之西,朕却又将他们请了回来!”李隆基叹了口气,精神头依旧不觉得振奋。求回纥出兵,不是没有代价的。整个北庭都护府,如今已经划归了对方所有。眼下安西、河西两大都护府都成了空架子,回纥人沿途看清楚了大唐的虚实,恐怕转眼之间,就又要狮子大开口。
    “吐蕃派使节前来,愿意出兵十万,供陛下驱使......”
    “是供朕驱使,还是趁火打劫?当朕真的老糊涂了么?”李隆基揉着太阳穴,脸上没有半点儿喜色,“也好,早也是来,晚也是来。既然来了,干脆就一并将麻烦解决掉!”
    高力士点点头,慢吞吞抛出最后一条,“御史大夫魏方进等人上书太子,弹劾杨钊误国。太子殿下已经命人接了奏折,准备找合适机会面呈给陛下......”
    话没说完,李隆基已经一跃而起。“你这老货,又背着朕胡闹!再这样下去,惹得百官联手弹劾,朕也保不住你!”
    “老奴愿意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知遇之恩!”高力士长揖及地,脸上没有半点儿畏惧之色。
    回纥人和吐蕃人对大唐土地的窥探,都是远忧。杨国忠和太子两个的威胁,对此刻的李隆基来说,却是心腹之患。一旦车驾走到了益州郡,而地方兵马依旧归杨国忠掌握的话。所谓天子,不过是后者手中的一个傀儡。
    李隆基心中明白高力士是为了自己打算。放缓了语气,低声道:“朕让你未雨绸缪,并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对付杨国忠。他毕竟,毕竟一直在尽心尽力为朕做事。况且文武百官,眼下也很推崇此人。魏方进贸然弹劾他,让朕,让朕......”
    “老奴已经吩咐底下人,掌握好分寸和火候。逼杨钊交出剑南节度使兵权即可,其他并不急于求成。”高力士将声音压得极低,缓缓向李隆基解释自己的安排。“太子那边如果提出了过分要求,魏方进等人也会联手遏制,终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乱了方寸.......”
    “也罢!国忠能力有限,的确不该兼管太多事情!”李隆基挥挥手,接受了高力士的解释。这就是后者的可贵之处,总能主动替天子分忧,而自己将骂名背下来。“贵妃那边,过后得给个交代。还有,让陈玄礼做好准备,以应不测之变。你我君臣现在面临的情况,未必比对付太平公主时简单多少,千万别掉以轻心!”
    不着痕迹地解除杨国忠的兵权,才是最急需做的事情。若是能让他跟太子李亨斗得两败俱伤,则是最上上之选。虽然对一个帝王来说,这样做实在有些凉薄,有些悲哀。可眼下形势便是如此,李隆基没有更好的选择。
    “老奴领旨!”高力士躬了下身,笑着回应。然后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老奴其实和大宛都督之间,也没什么过不去的私人恩怨。都是边令诚那厮从中挑拨,才闹了些小误会。陛下如果想调大宛都督府兵马到近前护驾,不妨再派人去路上找找。怎么说也是上万大军,不可能就凭空消失了。若是能......”
    话音未落,屋门忽然被人用力从外边推开。老太监朱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满脸是汗,“陛下,陛下,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反了,反了,东宫六率、左右龙武军,都造反了!!.”
    第一章 长生殿 (二 下)
    第一章 长生殿 (二 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君臣二人双双抢出,从地上揪起失魂落魄的老太监朱全,大声追问。
    已经不用朱全重复,院子外的喊杀声说明了一切。“清君侧!”“清君侧!”“诛杨贼!”“诛杨贼!”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头顶的飞檐瑟瑟土落。
    这是一间临时征借来的寺庙后院,虽然不像京师里的佛寺那般金碧辉煌,却也透着几分出尘之意。而现在,所有佛门净地的清幽与祥和都不见了,代之的是浓重血腥气,伴着那一浪浪喊杀声飘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护驾!来人,护着陛下冲出去!”毕竟顶着骠骑大将军官衔,没吃过猪肉也见到过猪跑。高力士几乎在一瞬间,就判断出喊杀声正在向天子栖身的寺院逼来,扯开嗓子,大声命令。
    “护,护、护、护、护驾!”回应声有气无力。十几名太监,擎着临时找到的戒刀、禅杖,跌跌撞撞跑过来,在李隆基身前哆嗦着站了一排。
    这次第,甭说突围,就是固守待援,也绝无可能了。高力士急得眼前金星乱冒,扯开嗓子继续声嘶力竭地叫嚷:“程元振,程元振呢?他把飞龙禁卫都带哪里去了!你等谁见到过程元振,还有,还有张楚、杨方、都没见到,就是胡增顺也行啊!”
    没有人回答他的喝问。几个有权统领飞龙禁卫的心腹宦官统统不见踪影,只剩下眼下这些平素无权无势的小太监,一个个握着兵器,上下牙齿咯咯咯咯撞个不停。
    倒是李隆基本人,危急关头,又显出了几分马上天子本色,将小太监们拨在一旁,冷笑着道:“行了,冯元一,你不去做优伶,真是委屈了!不要再给朕演戏了!说吧,太子提了什么条件,朕全部答应就是!”
    “老奴,老奴如果曾与太子殿下勾结,愿天打雷劈,生生世世坠入畜生道,永不超生!”听见天子称呼自己的原名,高力士回转头来,眼泪登时流了满脸。
    李隆基哪里肯信,看着他的眼睛冷笑。高力士脸上的悲伤这回可不是装出来的了,跪下去,深深俯首:“老奴知道陛下不信。仓促之间,老奴也无法证明自己。可陛下想想,近四十年来,老奴仰仗着陛下恩宠,宫内宫外几乎说一不二,地位丝毫不亚于当朝宰职。如果投靠了太子殿下,他还能给老奴更大的好处么?”
    这句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李隆基无从反驳。黯淡的眼神忽然又亮了亮,迅速问道:“那你今天出去都找了哪些人,跟他们说了些什么?都给朕如实道来?别说假话,也别绕圈子,否则,咱们君臣将死无葬身之地!”
    “老奴,老奴受陛下,老奴担心陛下去了蜀中之后,朝政被杨氏一党所把持。便自己起了心思,想逼杨国忠主动请辞。所以,所以老奴今天就先去找了御史大夫魏方进等人,暗示陛下对杨国忠最近一段时间在叛匪问题上进退失踞的表现很是不满。然后,然后又去知会了陈玄礼,告诉他见机行事。必要时刻,可以克扣龙武军的伙食,挑动,挑动.......”
    到了此刻,高力士还没忘记替天子分忧,主动把对付杨国忠的主意,全都揽到了自家头上。李隆基只听了一半儿,就听出了问题所在,直气得两眼冒火。上前一把揪住高力士的衣领,咬牙切齿:“你,你这老匹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高力士的身材远比李隆基魁伟,却没勇气挣扎,耷拉着脑袋,低声请罪:“老奴,老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老奴,老奴罪该万死!”
    “早知如此,朕真该杀你一万次!!”李隆基重重地丢下他,低声咆哮。把高力士的话和眼前情况相对照,真相已经昭然若揭。是太子李亨利用了高力士对付杨国忠时机,突然发难。而太子李亨之所以能将时机把握得如此准的原因只可能有两个,要么是高力士做事不密,被李亨提前得到了消息。要么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已经跟太子勾结在了一起。
    后一种的可能性远小于前一种。陈玄礼也是自己当太子时,便生死与共的心腹,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儿子李亨拉走。凭借着直觉,李隆基迅速作出推断。“左右龙武军如今还剩下多少人?东宫六率的具体实力如何?杨国忠呢,他的节度使牙兵对上东宫六率,能坚持多久?”
    帝位之下,自古没有亲情。当年太宗皇帝能杀兄逼父,则天大圣皇后能连诛两子,就连李隆基自己,也是杀了伯母韦后和嫡亲姑姑太平公主,才牢牢将帝位抓在了手中。所以此刻他也不敢奢求儿子李亨的矛头只针对杨国忠一个,立刻开始着手做最坏打算。(注1)
    涉及到具体数据,高力士倒是如数家珍。想了想,迅速回应:“左右龙武军还有一万人上下,东宫六率在离开长安时,只带了五千人上下。但后来陆续又有不少将领接了家眷赶来,目前应该也在一万左右。杨国忠的节度使牙兵曾经试图自成一军,结果被哥舒翰借机吞并,现在只剩下了五百人马。不对,老奴知道了。今天陈仓县令薛景仙,曾经带着一大票民壮前来送粮食,总人数至少在三千以上....”
    一万三千对一万,又是攻其不备。怪不得太子敢于动手。比较出了各方实力,李隆基迅速作出决断:“你立刻想办法去给陈玄礼传旨,命令他不必与东宫兵马纠缠,立刻带领龙武军向朕这里靠拢!同时宣召宗室子弟,命他们各自带领家丁入寺院护驾!”
    “诺!”高力士答应一声,转身便走。还没等走到院子门口,外边突然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声。紧跟着,两顶盔贯甲的太监,带领百余名飞龙禁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陛下勿慌,老奴程元振前来护驾!”带头的太监中气十足,一嗓子吼出来,将院子中所有人震得面如土色。
    “老奴李静忠,奉太子之命,前来护驾!”另外一名太监也快步上前,冲着李隆基肃立拱手。
    “你,你们干什么,还不快快退下。退下!”高力士一个箭步将大唐天子李隆基挡在了身后,厉声呵斥。
    没有人理睬他。无论是平素对他俯首帖耳的监门将军程元振,还是自认晚辈的李静忠,都将他当做空气一般完全忽略。
    “你们,你们......”高力士张开双臂,像护巢的母鸡一般,挡住所以试图向李隆基靠近的人。“陛下平素待尔等不薄,尔等居然敢勾结太子谋反,就不怕遗臭万年么?”
    “谋反?”程元振笑了笑,满脸鄙夷,“高大将军老糊涂了吧?太子乃陛下亲自立的储君,又怎会谋自己的反?至于陛下平素的相待之恩,我等岂敢轻易忘记。这不,剩余的飞龙禁卫,都赶过来护驾了么?陛下请放宽心,此刻莫说是叛贼,就是连个鸟雀,也无法飞近这个院子十步之内!”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院子外又是一阵整齐脚步声响。数百名身穿飞龙禁卫服色的军士鱼贯而入,贴着墙根儿,将整个院落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你们......”高力士又气又怕,浑身上下直打哆嗦。飞龙禁卫是他亲手整训出来的,里边的大部分低级将佐都能叫出名姓。但今天这批穿着飞龙禁卫服色的人,却个个都是陌生面孔,显然早已被偷梁换柱。
    “元一,你退下吧!”李隆基毕竟是一手缔造了开元盛世的人,即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没有惊慌到六神无主的地步。轻轻叹了口气,推开高力士,笑着对程元振、李静忠二人说道:“二位将军免礼。朕正为外边的喧哗声而心焦呢,没想到你们两个能这么快就赶了过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中间谁能向朕分说一番?”
    程元振与李静忠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几分吃惊,更多的是惭愧。但很快,便把心一横,齐声回应道:“启禀陛下,奸相杨国忠与魏方进、宋昱等贼,勾结吐蕃人,试图谋反。已经被太子殿下带兵诛杀。如今东宫六率正在四下里搜索乱贼余党,怕其狗急跳墙惊扰了圣驾,所以太子特地吩咐我等过来护卫。”
    “哦?!”李隆基恍如大悟般点头,脸上堆满了欣慰的笑容,“太子处事果断,甚阖朕意。来人啊,取朕的佩剑来,给太子殿下送去。命令他持此剑斩杀任何敢于替杨贼张目者,不必问朕的意思!”
    “诺!”高力士答应一声,抬脚便准备进屋去取天子佩剑。身子刚一移动,立刻被四名冲过来飞龙禁卫,紧紧围在了正中央。
    注1:则天大圣皇后,武则天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