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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节

      杨虎臣有些疑惑。
    世人公认桀骜不驯的大将军徐骁,如果不是枭雄,难道还能是个英雄不成?
    杨慎杏笑问道:“虎臣,你猜北凉会让谁来幽州边境当恶人?”
    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的杨虎臣轻声道:“照理说是该由幽州刺史胡魁或是幽州将军皇甫枰迎来送往,只不过如今大战正酣,这两位未必能够脱身,不过即便北凉有心让爹难堪,我想最不济也会让一个幽州郡守出面。至于名义上与爹品秩大致相当的李功德宋洞明两人,可能性很小,毕竟一个要坐镇清凉山,一个负责新城建造,我也不奢望徐凤年会如此兴师动众,再者如果真是李宋两人中的一个赶到幽州,我倒要怀疑徐凤年是不是居心叵测,到时候不管爹答应不答应,我都会亲自一路护送爹到凉州。”
    十几里路程,一晃而过。
    当杨虎臣看到那块路边界碑的同时,也看到有四五骑在驿路旁静候。
    其中,有一骑显得格外扎眼,除了他年轻之外,还有一种让杨虎臣感到古怪的感觉,就像自己年少时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武道宗师,如见高山。就像去年在太安城皇宫内第一次面见皇帝,如临深渊。
    杨虎臣甚至忘了转头,颤声道:“爹,好像他亲自来了。”
    杨慎杏临近边境后就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听到杨虎臣的颤抖嗓音后,有些纳闷,难道是胡魁皇甫枰到了?或者干脆是李功德宋洞明大驾光临?否则以自己儿子的心性,绝对不至于如此慌张。
    当心情沉重的杨慎杏掀起帘子,正午时分,一时间感到头顶阳光有些刺眼,老人眯着眼望去,当他看清楚那一骑,杨慎杏愣在当场。
    突然,这位哪怕深入北凉虎穴也没有丧失斗志的老人,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
    不等杨慎杏下车,那一骑率先疾驰而至,瞥了眼充当马夫的离阳猛将杨虎臣,然后对杨慎杏笑道:“杨大人有个好儿子。”
    杨虎臣听到年轻人的这份评语,一时间有些无语。
    没有被称呼杨大将军的老人哈哈大笑,毫不生气,朗声道:“这一点,杨慎杏远不如大将军!”
    能够被当过正儿八经大将军的杨慎杏毕恭毕敬喊一声大将军。
    离阳王朝,唯有徐骁。
    第235章 百无一用是(三)
    徐凤年翻身下马,杨慎杏顺坡下驴也就下了马车,并肩而行,徐凤年顺便帮这位新任副节度使介绍了那拨人,原来是铜山郡郡守领衔的本地官吏,纯属拉壮丁给拉出来见世面的,毕竟徐凤年可以不把杨慎杏当回事,可对于而言铜山郡官员来说,这位蓟州土皇帝的偌大名头,称得上如雷贯耳,尤其是杨慎杏麾下蓟南步卒号称独步天下,有心跟燕文鸾的幽州军较劲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今日能够见上杨老将军一面,怎么都是一笔茶余饭后的上等谈资。
    当下徐凤年问着老人一路西行是否顺畅的客套话,杨慎杏也笑言和煦一一作答着,气氛融洽得让铜山郡官员都满头雾水。事实上身为当事人的杨慎杏,看似与年轻藩王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其实捏了一把冷汗,北凉连圣旨都曾拒收,时值北凉兵荒马乱,众人脚下这荒郊野岭的,撂下一两具尸体算什么大事?回头扣上一个贼寇行凶的名头,朝廷真愿意刨根问底?徐凤年越是热络,杨慎杏难免就越是忐忑,正如杨虎臣先前揣测,以杨家龙困浅滩的艰难处境,来个幽州刺史接驾就算顶天的规格了,杨慎杏还没有自负到以为拥有让北凉王离开前线亲自迎接的分量。
    好在徐凤年没有继续卖关子,先让铜山郡大小官吏返回官邸,然后在驿路旁一座小茶摊歇脚,喊醒那个打瞌睡的妇人,笑着要了三碗茶水,落座后便跟杨慎杏开门见山说道:“我这趟来幽州,接人是顺手为之,喝完茶,很快就要动身去幽州东北的贺兰山地,王遂和他那几万北莽精骑暂时还在幽州大门口观望,我若是去晚了,恐怕就见不着这位大名鼎鼎的东越驸马爷。”
    杨慎杏面不改色嗯了一声,心底则是飞快盘算,这次他顶着北凉道副节度使的绣花头衔黯然离京,他也给人当成了凉水浇透的冷灶,途中没有任何书信往来,加上一路行来又不曾与人接触,对于天下形势完全是睁眼瞎,只知道出京前的那点消息,虎头城失陷,董卓大军得以铺开阵线,导致凉州关外第一道防线岌岌可危,以至于杨慎杏都以为等到自己临近幽州,就会看到大批难民匆忙逃离北凉的画面。但是徐凤年轻描淡写一句要去贺兰山地与王遂骑军对峙,让杨慎杏大吃一惊,难道是北凉已经准备放弃整个凉州关外战场?在半年前,两淮这边还有大量北凉相关的战报频繁传递给京城,北凉对此也没有刻意封锁,只是自祥符二年开春以来,赵勾谍子和两淮官场就很难获取第一手的北凉军情了,杨慎杏听说顶风作案的几个赵勾据点都被连根拔起,一些披着江湖人外皮的谍子在跟随轩辕青锋共同赴凉后,好像很快也被拂水房拘禁起来,为此朝廷兵部刑部大为恼火。
    徐凤年从妇人手中接过茶碗的时候,杨虎臣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妇人给他们父子送茶水那都是直接把碗敲在桌面上,唯独给年轻藩王她是双手捧着走到桌边,粗壮腰肢也给她愣是扭得跟条大水蛇似的,也不急着把茶碗搁在桌上,等到徐凤年伸手去接碗的时候,自然少不了一阵蜻蜓点水的揩油,妇人占了便宜也不见好就收,嬉笑着调戏了一句“俊后生,娶媳妇了没,没娶的话,咱们村有个水灵闺女,婶婶给你当媒人”,把杨虎臣给震撼得一塌糊涂,这北凉娘们都这么彪烈?而更奇怪的是徐凤年非但没有大动肝火,还笑眯眯调侃了几句,半点不比市井泼皮无赖的脸皮子薄,倒是把妇人给说得破天荒羞臊起来。杨虎臣心底顿时有些不喜,作为久经沙场的一流武将,杨虎臣对这个新凉王的印象本就不佳,如今亲眼见着徐凤年的轻佻言行,更是让杨虎臣眉头紧皱,但是不知为何,杨虎臣眼角余光瞧见爹一脸笑意,不似作伪,颇像是花丛老手瞧见了后起之秀,杨虎臣有些发懵。
    徐凤年喝了口茶水,接下来的话语把杨虎臣吓得差点摔碗,“中线董卓大军对怀阳关久攻不下,已经退军。流州战况最为惨烈,三万龙象军十不存一,柳珪率残部逃往龙腰州,至于幽州葫芦口外,杨元赞死了,种檀和洪敬岩不知所踪。”
    杨慎杏低头喝水,看不清表情,但是茶碗中水面的涟漪不断。
    杨虎臣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杨慎杏猛然抬头,怒容道:“虎臣,不得放肆!”
    杨慎杏放下茶碗,转头对徐凤年歉意道:“王爷,虎臣无礼至极,还望恕罪。”
    徐凤年玩味道:“恕什么罪,我徐凤年又不是离阳皇帝,如何能对一个蓟州副将治罪。”
    杨慎杏额头渗出汗水。
    杨虎臣单手握拳,死死抵在桌下的膝盖上,也顾不得被老人责骂,盯着徐凤年的眼睛,问道:“北凉果真大败北莽百万铁骑?!”
    徐凤年答非所问,缓缓道:“我北凉死了很多人。”
    杨慎杏厉色道:“杨虎臣!你给我闭嘴!”
    在面见陛下后得了一个“忠孝两全”奇佳评语的杨虎臣,此时脖子上青筋暴起,竟是对老人的责问置若罔闻,瞪大眼睛,好像不惜豁出性命也要跟年轻藩王较劲到底。
    徐凤年微笑道:“你杨虎臣也好,你爹也罢,值得我诓骗?”
    一根筋的杨虎臣追问道:“敢问王爷你们北凉是如何同时打赢三场仗的?”
    不等徐凤年发话,杨慎杏就站起身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儿子头上,“兔崽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堂堂一个官至蓟州副将的男人被自己爹打得头发凌乱,仍是誓不罢休,继续咬牙问道:“王爷,北凉真的打赢北莽蛮子了?!”
    徐凤年点头道:“打赢了。”
    杨慎杏差点就要一脚把这个王八蛋踹飞,徐凤年对老人摆了摆手,“杨大人,算了。”
    杨慎杏重重跺脚,痛心疾首道:“王爷,非是我自夸,虎臣如果不是这种该死的犟脾气,否则以他的带兵本事,早就能够去太安城捞个四平之一的实权将军了,我是真不放心他去跟那帮太安城的官油子打交道啊!王爷你瞅瞅,他这臭脾气一上来,连在王爷你面前也敢不知轻重,这要是去了京城,那还得了!别说丢官,掉脑袋都有可能!”
    徐凤年笑道:“杨将军是只适合在地方上领兵治军,若是在天子脚下当官,肯定比不上那些早就成精的人物,估计杨将军哪怕当了四平之一的将军,也不痛快。”
    杨慎杏感慨道:“是啊,所以这次虎臣主动请缨要回蓟州,我也没拦着,反正拦也拦不住。”
    杨虎臣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赢了?真的赢了?”
    徐凤年打趣道:“怎么,杨将军不希望北凉打赢?就不怕你爹千里迢迢到了北凉,结果驿路上都是肆意往来的北莽铁骑?”
    好不容易还魂的杨虎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只空落落的袖管,“丢了一条胳膊,我杨虎臣从来不觉得算什么,只是终归有些遗憾,是被咱们离阳自己人砍在战场上,而不是在塞外,丢在北莽蛮子的刀下。”
    杨虎臣咧嘴笑了笑,突然站起身,把老人惊吓得一哆嗦。杨慎杏生怕这家伙又要顶撞徐凤年,抬手按在儿子肩膀上,“坐下说话!”
    杨虎臣摇了摇头,伸手举起茶碗,对徐凤年正色沉声道:“王爷,没有酒,就让杨虎臣斗胆以茶代酒,敬你,敬所有北凉将士一碗!我杨虎臣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北凉做到了,不管以后离阳和北凉是怎么个狗屁倒灶的光景,我杨虎臣都欠你一碗酒,以后你要是有朝一日死在凉莽沙场上,我就带兵去你战死的沙场上敬你!以后你徐凤年要是死在离阳朝廷手上,那我就单独去刑场上敬你那碗酒!”
    杨慎杏闭上眼睛,虎臣这孩子,真是一心求死啊。这种大逆不道的晦气话是能说出口的?
    但是出人意料,徐凤年也举起茶碗站起身,笑道:“这一碗以茶代酒,我得喝。还有,以后你杨虎臣要是有机会来北凉,不管我死没死,都记得捎上一坛好酒,一碗怎么够。”
    茶碗碰茶碗,徐凤年和杨虎臣各自一饮而尽。
    远处,听不真切对话的妇人回头瞥了眼三位客人,一边收拾着杂物,一边没好气嘟囔道:“这帮大老爷们也真是可以的,喝个几文钱的茶水还喝出豪情壮志来了?穷讲究!”
    喝过了茶水,昔年的蓟州头一号猛将杨虎臣便告辞返身,心有余悸的杨慎杏笑骂道:“赶紧滚蛋!”
    徐凤年和杨慎杏重新坐回凳子,妇人赶忙拎着茶壶又给两人见缝插针地倒了一碗茶,徐凤年笑道:“老板娘,别只添茶水不加茶叶啊,这可就不厚道了啊。先前一碗茶水两文钱,现在这两碗只能算一碗一文钱。”
    妇人两根手指在徐凤年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气笑道:“好好好,一文钱就一文钱,就当婶婶给你占了便宜,不是婶婶说你,你说你生得倒是俊俏,听口音也是咱们北凉人,怎的一点都不爽利,别看婶婶觉着你看着顺眼,可真要挑男人一起过日子啊,我还是会选我家那个糙汉子。”
    徐凤年坏笑道:“是是是,身强体壮力气大嘛。”
    妇人红着脸瞪眼道:“小样儿!嘴花花,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还是那种考不到功名的半吊子!”
    最后妇人犹豫了一下,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要婶婶当媒人?”
    徐凤年哈哈大笑,摇头道:“已经有媳妇啦。”
    此时此景,杨慎杏有些唏嘘,北凉,是跟离阳不太一样。
    徐凤年收敛了笑意,轻声道:“穷地方的人,命苦,但很多人吃苦的同时,不认命。”
    杨慎杏点头道:“天下精兵出辽东和两陇,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徐凤年问道:“杨大人,现在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当个无所事事的副节度使,就当在清凉山安度晚年。”
    不等徐凤年说出第二条路,杨慎杏云淡风轻道:“王爷,我就选这条路吧,老了,经不起折腾了,况且虎臣即便离开了京城,毕竟还身在蓟州。”
    徐凤年笑了笑,“行,咱们北凉不大,风景自然也比不上中原,不过好歹武当山上能够避暑,塞外江南的陵州也是适宜过冬的好地方,什么时候在清凉山待闷了,就随便到处逛逛。”
    杨慎杏欲言又止。
    老人不敢相信徐凤年会如此大度。
    能够容忍杨虎臣的冒犯,甚至能够让他杨慎杏在北凉享福。
    “换成别人来北凉道当这个副节度使,就别想进入幽州了。”
    徐凤年望向远方,轻声道:“杨虎臣有个让他心甘情愿当马夫的爹,我徐凤年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当然也有。我爹徐骁这辈子有本旧账,欠他的,有些讨回来了,有些没能讨回来。也有他欠人的,有些还上了,也有些他注定还不上。”
    徐凤年看了眼明显已经忘记某段往事的老人,微笑道:“当年有个离阳校尉在接连输给东越王遂后,哪怕还攒下些银子,也没人乐意卖给他几百人兵马了,当时就只有一个叫杨慎杏的武将,虽说也同样没舍得把自己的人马,但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说风凉话的,一次在去往兵部衙门的路上,甚至还主动聊了几句。很多年后,那个已经不再是小校尉的老人,对他的儿子说,做人要记仇,但也要念人的好。其中就提到有个叫杨慎杏的武将,带兵打仗,不行,做人,还凑合。”
    杨慎杏感伤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陈年旧事啊,我都忘了,没想到大将军还记得,而且还跟王爷你说了。”
    然后老人摸着雪白胡须,嘿嘿道:“能够让大将军亲口说出‘还凑合’三个字,我杨慎杏也该知足了。当然,做将军的,被说成打仗不行,即便是大将军说的,我杨慎杏还是有些不服气。”
    徐凤年对此不置可否,笑着说道:“稍后会有人护送杨大人前往凉州,我就不送了。”
    杨慎杏点头道:“理当如此,万万不敢耽搁王爷行程。”
    徐凤年结过帐,驿路上很快就有数十骑驰骋而来,其中有一匹高头大马无人骑乘,杨慎杏翻身上马,对徐凤年抱拳道:“王爷,告辞!”
    徐凤年嗯了一声,“回头凉州再聚。”
    被数十铁骑给震慑到的茶摊妇人张大嘴巴,小心翼翼竖起耳朵的她听到王爷这个称呼,等到骑军远去后,凑近到徐凤年身边,好奇道:“后生,你名字倒是古怪,姓王名爷,取名取得这么大,你爹娘真是心大。不过看模样,你爹是咱们北凉的将军吧?要不然,这茶水钱,你拿回去?”
    其实是要去陵州而不是贺兰山地的徐凤年摇了摇头,笑脸道:“如果再过两年,老板娘你还能在这里安安生生卖茶水,而我凑巧又来喝茶的话,给我打个折,咋样?”
    妇人笑道:“行啊,几文钱而已,大不了就给我家汉子骂一句败家娘们。唉,可惜到时候,婶婶可不敢再摸你了。”
    徐凤年无奈道:“还是你心大。”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树荫,洒落在小桌长凳茶碗上,安静而祥和。
    在马背上的杨慎杏回头望去,依稀看到那一幕。
    不知为何,身在北凉的老人心底没来由浮起一个念头。
    百无一用,是中原。
    第236章 百无一用是(四)
    徐凤年牵着一匹幽骑军战马,沿着驿路边缘缓缓而行。就像杨慎杏言谈之中多有保留,徐凤年当然也不会跟杨慎杏掏心窝子,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是大兵压境的贺兰山地,而是支撑起大半北凉赋税的陵州,更为隐蔽的内幕则是徐凤年先前已经见过了王遂,徐凤年当时只带着八百白马义从,王遂领着北莽冬捺钵王京崇和数百嫡系私军,各自脱离大军,悄然会晤。
    徐凤年没有急于策马赶往陵州,陷入沉思,哪怕跟那位北莽东线主帅见过了面,他也没弄清楚王遂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明明是王遂主动要求这场秘密会晤,但是真碰了头,王遂却没说半点正经事情,一番言谈,除了聊了些春秋故人旧事,倒像个关系不远不近的长辈见着了还算有些出息的世侄,只不过含蓄赞扬晚辈的同时,老头子可没忘记自我吹嘘他当年的风采,这让徐凤年很是无奈,很容易想起那些年在清凉山养老的徐骁。期间王遂讥讽离阳的格局属于一蟹不如一蟹,无论朝廷官员才干还是文人学识都是一辈一辈递减,更骂离阳两个皇帝都是孬种,打不过野狼就只能打家犬,不敢跟北莽死磕,就只好收拾西楚余孽。徐凤年虽然没有附和,但听着确实挺解气的。到最后,王遂倚老卖老地拍了拍徐凤年的肩膀,再无言语,就那么潇洒扬长而去。从头到尾,王遂就只有一句话切中时局要害,既然他王遂这趟西行游猎都没能够捞到好处,那么东线那边一时半会也就没谁乐意跟北凉过意不去了。徐凤年清楚老人的言下之意,不是北莽东线死心了,因为北莽东线与顾剑棠对峙的驻军,大多是草原上的保守势力,本来就对北凉没有念想,倾向于在两辽打破缺口直逼太安城,那么王遂在幽州东大门的受阻,极有可能在北莽两京庙堂上给予太平令和董卓雪上加霜的致命打击。
    正是这句话,打消了徐凤年尝试杀人的念头,陪着老人只谈风月,最终没有出手。因此这次贺兰山之行,谈不上有何惊喜,但同时也不算失望,对于目前在凉莽大战中伤筋动骨的北凉,没有坏消息,就已经是好消息。所以杨慎杏来到北凉担任副节度使,只要不是抱着必死之心来帮朝廷往北凉掺沙子,那么徐凤年不介意送给杨慎杏一份安稳,甚至可以主动帮这位老人积攒一些功绩,让杨慎杏不至于太难做人。北凉和徐凤年对杨慎杏是如此,对两淮经略使韩林也是如此。
    这般处处隐忍行事,当然算不得酣畅淋漓,更称不上任侠意气。
    徐凤年终于翻身上马,鞭马前行之前,东望了一眼。
    茶摊妇人百无聊赖坐在长凳上,抬头看着那个有些书卷气的将种子弟一人一骑的背影,在驿路上愈行愈远,想着方才这位俊哥儿与自己讨价还价的情景,笑了笑,心想这后生出身肯定不差,却连几文钱也计较,倒是个会过日子的。
    ……
    陵州州城,满城喜庆。这种喜庆由上而下,春风化雨一般,市井百姓不知道为何城中就突然重新热闹了起来,自然而然猜测是不是凉州关外和幽州葫芦口打了大胜仗,只不过始终没有确切消息流传开来,谁也吃不准,但这段时日经常能够见到达官显贵、尤其是将种门庭的大人物们大醉酩酊,稀奇的是不同于以往同辈间将种子弟的偎红依绿把酒言欢,这次多是隔着辈分的一家人或者几家人一起欢庆,一些个往常针尖麦芒的当地豪门家族,如今在酒楼狭路碰上了,竟也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一笑而过。暮色中,数骑恰好踩着门禁的点入城,直奔陵州别驾宋岩的那座府邸,门房是伶俐人,眼见着那几骑虽未披甲,却不似寻常的豪门扈从,而是得以腰间悬凉刀的军伍锐士。得到门房通报的宋岩快步走出,看见牵马站在街道上的徐凤年,愣了愣,徐凤年让人腾出一匹马给这位推崇法家的陵州政坛大佬,两骑缓缓驶向还隔着一段路程的刺史府邸,宋岩神色激动,低声问道:“王爷,真打赢了?”
    看来不光是杨虎臣这种外人感到匪夷所思,就算宋岩这种北凉自家人,也不是很敢相信边关传递而来的谍报,由于徐凤年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并没有在北凉道境内大张旗鼓宣扬边关大捷,即便是宋岩这样的从三品实权高官,也只能从惜字如金的简陋谍报上获悉三处战场的最后结果而已。
    徐凤年点头道:“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