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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节

      曾培阴阴道:“那唐大人可要想好了,别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唐泛淡淡反问:“你这是在威胁我?”
    钱三儿站在他身旁,如临大敌地盯着二人。
    曾培瞪视了他半晌,冷笑一声,转身与吴宗走了。
    钱三儿怒道:“他们也太放肆了!”
    唐泛语气淡淡:“东厂的人什么时候不放肆过?不管哪一任天子在位都离不开他们,他们也确实有放肆的本钱。”
    只不过先前几个人还起码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现在则彻底撕破了脸。
    钱三儿:“大人,那咱们怎么办?”
    唐泛倒不是很在意:“早晚会有这么一出,没了张屠户,咱们就得吃带毛猪不成?他们能忍耐到现在才出声,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东厂的人嚣张惯了,这也是曾培与吴宗两个小小番役就敢对唐泛指手画脚的原因。
    但唐泛早有心理准备,对此谈不上愤怒。
    二人说话之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有不少人从船上下来,说说笑笑地往扬州城走去,准备体会体会那扬州城闻名天下,连当年隋炀帝都禁不住专程修了一条运河南下的美景美人。
    若是那来过扬州的人,此时便正好引以为豪地说起那扬州典故,什么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晚上皮压皮,听得旁人垂涎三尺,口水横流,越发对扬州城充满了向往。
    钱三儿在岸边听说了一耳朵,满脸艳羡地走回来,问唐泛:“大人,皮包水是什么,水包皮又是什么,怎么听着就让人觉得销魂呢?”
    唐泛笑道:“这句话大意是说扬州人早上起来喝早茶吃点心,下午就在浴室里度过,扬州有这种营生,不过这种生活一般也就是有钱人家才有闲情去过的,寻常百姓为了一日三餐生计奔波尚且不及,哪来的心思去玩这些东西?”
    钱三儿眨了眨眼:“大人,听说您老家是江南的,莫非就是扬州人士?”
    唐泛摇头:“我老家不在扬州,但是离得近,所以对江南一带的民俗也还算熟悉。”
    钱三儿眼珠一转,嘿嘿笑道:“那还有晚上皮压皮呢?”
    唐泛睨了他一眼,这家伙明知故问,居心不良。
    “你是不是也想下船进城走走啊?”
    钱三儿顺着竿子爬:“那也得要大人同意才行,东厂那两个龟孙子靠不住,我可不能单独将大人留下来……”
    说罢他涎着脸:“大人,您不去啊?”
    唐泛摇头,其实别说钱三儿,他也想进扬州城走走,但是为免落人口实,在到达苏州之前,最好哪里也别去。
    “曾培与吴宗二人就是来监视我的,你别看他们什么也不做,如果我现在踏入扬州城一步,等我回去之后,一条‘罔顾朝廷差事,私下寻欢作乐’的罪名就可以扣在我头上。”
    钱三儿义愤填膺,却又不敢说什么给唐泛招祸的话,只得露出一脸愤愤不平的表情。
    唐泛道:“行了,我不能进城,你倒无妨,如今虽然天色晚了,不过那些客栈酒楼俱还开着,要到亥时末才会打烊的,与北方不同,你去逛一逛,顺便给我打包几份吃食来。”
    钱三儿眼睛一亮:“大人想吃什么?”
    一提到这个,唐泛忍住口水泛滥的欲望,努力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要一份三丁包,鸡汁煮干丝,琵琶对虾,翡翠烧卖,其它的你看着买罢。”
    “好嘞!”钱三儿得到首肯,恨不得立时就长翅膀飞到那城内。
    唐泛不忘交代道:“如今临近观音得道之日,城内有通宵达旦的灯会,热闹倒是不少的,但你切记不可流连那些秦楼楚馆,否则你也不用回来了。”
    钱三儿见他面色严肃,原本还有些飘飘然的心思立马就收敛了,一一答应下来,然后便离船上岸。
    钱三儿走后,唐泛觉得有些乏味无聊,便也放下书本,走出船舱,到甲板上透透气。
    夜色浸染下,两岸烟柳已然没了颜色,浑然不复白日里的翠绿,但随之燃起的,却是点点烛火星光,轻轻摇曳,倒映在水面,仿佛多出一个琉璃世界,令人不觉今夕何夕。
    这便是江南水乡的魅力,没有北方的风沙侵袭,日复一日,一年四季俱是一般美景,也难怪许多北方人来到这里就不愿意走了,扬州城更是其中翘楚,唐泛站在船上遥遥望去,已可见到满城灯火辉煌,映如白昼,让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与姐姐来扬州城玩耍的经历,一晃眼便已这么多年,景物依旧,人面全非,若不是此行有两个东厂番子盯着,他必然是要故地重游,进城看一看的。
    “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一声尖叫划破寂静,也打断了唐泛略带伤感的回忆。
    他举目望去,便见河上不知何时聚拢起几艘船,其中还有两艘是画舫,水面上隐约可见动静,好像确实有人落了水。
    然而稀奇的是,这边有人在喊救命,那边画舫上却传来嬉笑之声,船边出现几条人影,唐泛仔细一看,仿佛是纨绔子弟在说笑取乐,有的挽起袖子准备下水,却还磨磨蹭蹭,奇怪得很。
    “大人,几位大人,那里有人落水了,咱们要不要救一救?”说话的是其中一名船工,他见唐泛和曾培等人都走出来看热闹,便赶紧请示道。
    唐泛道:“怎么回事?”
    船工道:“小的们也不太清楚,落水的好像是一名女子,方才旁边那两个画舫的纨绔子弟出言不逊,还已经上了船去,结果推搡起来,那个女子便掉下水了。”
    曾培不悦道:“救什么救!那里那么多人,有他们去救就行了!咱们是奉命来办差的,可不是巡河的捕快,别多管闲事!”
    唐泛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看到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就下去救一救罢!”
    然而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那头一艘小船上,已经有人身形矫健地一跃入水,朝溺水之人游了过去。
    对方水性极好,不一会儿就将人捞住,一边拽往官船这边来,船工们见状,连忙七手八脚地帮忙将人捞上来。
    此时边上几艘船离落水的人都不远,目测距离相当,不过那女子的船上还站着两名纨绔子弟,救人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而旁边几艘船又不够大,相比起来,无疑是唐泛他们这艘官船更气派可靠一些。
    然而等到人被拖上甲板,唐泛他们才发现,被救上来的,居然还是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借着盈盈灯火的照映,那少女就躺在甲板上,闭目昏迷不醒,薄薄的春衫遮不住玲珑身段,绑好的辫子也在水中散了开来,一头湿淋淋的长发贴在双颊,越发显得面色如雪。
    眉若远山黛青,唇如樱桃新红。
    那一瞬间,唐泛心头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便是他,脸上也不由得掠过惊艳之色,更不必提其他人了。
    一行人正瞅着这名女子不知所措,男女授受不亲,若对方是良家女子,将人救上来已是极限,要是为了救人做出什么事,她就算醒过来,只怕名声也没了。
    尤其是从先前那番动静来看,被纨绔子弟调戏就要跳河以证清白,这女子估计也是个烈性的。
    曾培和吴总二人倒是跃跃欲试,没奈何唐泛就在一旁,他们也不敢造次,否则很容易落了唐泛的把柄。
    唐泛的注意力只在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就落在那个救人的人身上。
    对方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灯火中眉目俊美,一身白衣此时湿透了,正紧紧贴在身上,然而却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股潇洒英姿。
    唐泛正要说话,便见那少年转身又跳进水里,朝女子先前所在的船游了过去。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弄混了,却见那少年很快游到船边,双臂一按船舷,身形随即一跃而起,稳稳落在甲板上,漂亮利落之极。
    接下来,那少年将船上两名纨绔子弟都打入水中,又让那艘船上的船工将船驶近唐泛他们的官船,把落水女子的两名婢女带了过来,让她们用力按压那女子的腹部,给女子渡气,好是一番折腾,才将人给救活过来。
    被少年推入水的两个纨绔子弟又是叫骂又是呼救,他们所在的画舫又忙不迭驶过去救他们,场面一时混乱之极。
    吴宗对美貌少女的存在没什么意见,却对那少年不经他们同意就自作主张将人带上船来,意见大得很,便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官船,可知这艘船是何人所坐么!”
    那少年懒懒道:“不管是何人所坐,总不会是你作主,既然不是此间主人,那就一边待着凉快去罢,主人家都没有开口,你出什么头?”
    吴宗怒道:“好大的狗胆,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唐泛忽然开口:“吴宗,如果我没记错,这艘船上,好像还是由我作主罢?”
    曾培和吴宗横归横,他们实际上也不敢当真对唐泛如何,充其量只能对他虚言恫吓几句,然后在背地里使点小绊子,除此之外,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唐泛的人身安全,这点是不会变的。
    如果唐泛出了事,那么头一个倒霉的肯定就是他们。
    所以听到唐泛这句话,吴宗脸色变幻,最终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悻悻住嘴。
    因着对方救人的举动,唐泛朝那少年和颜悦色地笑了笑。
    对方愣了一下,一反方才的傲慢,脸上居然浮现一丝赧然,也露出两颗虎牙,回以纯情一笑。
    不过唐泛却没顾得上理他,他的视线已经转向幽幽转醒的少女:“姑娘既然已经醒了,就回自己的船上去罢。”
    少女脸色苍白,神情还有些迷茫,她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身,周围全是男人,她身上的衣物却全湿透了,方才也不知道被瞧见了多少去,听闻唐泛的话,顿时反应过来,露出羞愤难堪的表情。
    幸好扶起她的婢女随身带了披风,当时便已经紧紧裹在少女身上。
    “多谢官老爷搭救,且容小女子去洗漱换装,再过来答谢。”
    唐泛道:“不必了,你自回去罢。”
    眼下情形实在过于狼狈,少女咬住下唇,盈盈一拜,便在婢女的搀扶下先行回到自己的船上。
    画舫上的纨绔子弟被搭救起来之后心怀不忿,还想围过来找麻烦,唐泛抬了抬下巴,对船工道:“去跟他们说,东厂在此办事,若是不怕麻烦,便只管上来。”
    船工依言前去传话,果不其然,一听东厂的名头,那些人简直跟见了鬼似的,哪里还敢过来讨什么公道,当即就调转船头飞快地跑了,如果唐泛方才祭出自己的御史身份,只怕还没有这么管用,真是令人好笑又好气。
    解决了那帮泼皮子弟,唐泛才转向方才那下水救人的少年:“阁下路见不平,仗义相救,此行大有侠风,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少年拱手笑道:“在下陆灵溪,字益青,乃嘉兴平湖人士,偶然路过出手一救罢了,当不得什么侠风,阁下坐着官船,想必是朝廷命官罢,在下这厢有礼了。”
    他没有自称草民,身上应该是有功名的,唐泛便轻轻颔首:“你身上都湿透了,先去换身衣服再来叙话罢。”
    少年身强体壮,在船上站了这么久也没感觉,被唐泛提醒,笑嘻嘻道:“不巧得很,今夜泛舟游湖,租的是一艘小船,并未准备换洗衣物,大人若方便的话,能否先借用一套,益青日后定当奉还。”
    这陆灵溪脸皮不可谓不厚,胆子也不可谓不大,明知道唐泛是朝廷命官,还敢用对平辈朋友的口吻对他说话,偏生又令人生不起任何反感。
    唐泛性格随和,也没有摆官威和他计较的意思,便亲自找了身干净的衣物让他换上,又让他到茶厅找自己。
    这陆灵溪身形修长高大,唐泛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仅未见过分宽敞,反倒显得有点局促。
    不过他皮肤白皙,风采翩翩,纵然略有不合身之处,也能让人忽略过去。
    “你出身平湖,想必认识陆鼎陆侍郎了?”唐泛问。
    “大人所说正是族叔,”少年眨了眨眼,露出些许欣喜。“您认识叔叔?”
    唐泛摇摇头:“神交已久,不过来往不多,平湖陆氏是大族,想来你们彼此应该都是认识的。”
    少年眉眼弯弯:“可我还不知道大人尊姓大名呢?”
    唐泛道:“左佥都御史唐泛。”
    少年吃了一惊,睁大眼对着唐泛看了又看,直到唐泛微微挑眉,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久闻唐大人断案如神的名声,今日见到难免忘情,益青失礼了!”
    唐泛道:“你可是有功名在身?”
    少年道:“是,前年侥幸中了秀才,之后禀明父母,辞别家中,出外游历,至今两年有余。”
    唐泛问:“我观你举手投足之间,动作敏捷不似一般文人,这是还学了武艺?”
    少年笑道:“大人果真明察秋毫,在下确实曾拜入少林寺木莲大师座下学艺数年,算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唐泛:“喔?如此说来也是文武双全了,你这是准备归家探望父母了?”
    少年:“是,不过现在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晚点再回家。”
    唐泛诧异:“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