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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脸庞黑红的中年汉子飞身扑过来,险些将南广和撞了个踉跄。那汉子这才止步,哽咽道:“山主大人,您可算是出关了!那群恶贼捉了全村的人,咱们几个腿脚快,连夜逃上山来,如今那帮恶贼在外面放出话,说是……”
既然已经有人告了状,其余几个山民对视一眼,扑通扑通,便都全都跪在了地上。“山主大人,求您发发慈悲,救我们全镇的人啊!”
薛大魁审时度势,凑近南广和贴耳道:“那恶贼昨儿放出话来,说是山主一日不答应见他,他便一日杀一人,直到山主露面为止。”
南广和第一直觉是不信,待缓过劲儿,又觉得错不了。大敌当前,叶慕辰一向是个冷硬的作风。况且如今眼下这情形,在叶慕辰看来,这三十六路诸侯接到的玺印凤符必定出自他这位“前朝长公主”之手。
昔年国破,世人皆传是如今大元帝君叶慕辰弑君即位,却偏留下风华绝代的前朝韶华长公主。宫变前夕,叶慕辰曾命人浩浩荡荡抬了一百八十个红漆樟木箱子,十里红妆,从朱雀大街绵延至宫门口。那日大隋旧都西京满城轰动,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涌上街头,争抢着去瞧热闹。
那一日的繁华盛景,于大隋亡国后,更是成为最夺目的一枚烙印。花开至荼蘼,韶华胜极。便犹如经卷中所言,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注】。
上巳节宫变夜,韶华长公主殉国,尸骨莫名其妙地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大隋朝旧时遗民们许是爱极了那一日朱雀大街十里红妆的繁华,不断有人交口相传,道长公主没死,十有八九被同样下落不明的国师大人劫走了。毕竟国师大人当年亦深深爱慕公主。
大隋长公主韶华,曾经是每个俗世男子的梦。亦曾经是多少人魂里梦里,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绝代佳人。
如今凡人属国皆已归顺大元,大隋朝凤玺却突然间现世,诏令旧时大隋开国三十六诸侯。任谁用脚底板想,也会觉得是前朝韶华长公主终于联手九嶷山那位国师,忿忿然杀回来,欲报杀父亡国之仇。
是以如今这天下间谣言四起,便连穿梭于各个小世界忙着修炼九嶷山织梦术的南广和,都灌了一耳朵。只是如今他实在惫懒的很,别提复国了,便连昔日大隋朝旧事他都不甚愿意想起。
自从九年前,他以身殉国,肉身陨落后,崖涘便抱着他的尸身,动用织梦术,撕裂时空瞬移回了九嶷山。在九嶷山祠堂内,崖涘燃烧神魂之力,以上界帝君的万年雄浑魂力,替他重塑了一具化身,并且唤醒了他真正沉睡了万年之久的凤魂。
刹那时,前世今生的记忆,蜂拥而至。于万万年寥落散落于白云深处的天宫岁月而言,大隋朝一十六年的深宫记忆太过短暂,譬如蜉蝣,浮浮沉沉地荡在他指尖。仿若只要一个用力掐下去,那十六年间所有曾鲜活过的凡人,便尽皆化作尘埃,于日光下随风飘逝,半点痕迹也无。
一十六年,他曾顶着一个可笑的女子身份,梳双髻、戴钗珥,环佩叮当一身华丽留仙裙地行走于朱红色宫墙下。金碧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璀璨分明,娑婆沙华花落如雪。一层层,掩盖了焦土下的尸骸。
那一夜,尸山血海呵!叫他如何能够忘却?他于万年前毅然决然选择了极情道,便以天地为心,奋不顾身杀入红尘中万丈高的爱恨。——又叫他如何甘心忘却?!
九年前,他投生于大隋朝皇宫后,他的父皇当夜究竟是生是死?若是亡故,究竟死于何人之手?是叛兵,还是叶慕辰?——这些个问题,南广和从不敢往深处去想。
他怕自个儿一旦深想,便会忍不住去恨叶慕辰。会恨到,要杀了他,要灭了他的国。
南广和不想去恨他。所以,他从不去想这些。
然而这一切,这躲了九年的旧债,此刻终于又再次卷土重来。
南广和苦笑。事已至此,横亘于两人之间的仇怨是越来越深的。仇深似海,竟然深刻到……令叶慕辰能够行军布阵,两军对垒,正式对九嶷山开战了。
以薛家镇山民为质,不过是想边打边谈。谈不拢,九嶷山或许宁可鱼死网破。但如今的叶慕辰却是尊玉瓶儿,犯不着与他们磕碰。——左不过,是来九嶷山挟持执玺印之人。
“如此,本山主便去会会他。”南广和清凌凌地应了,不疾不徐地安排薛大魁领着几个山民在后头缀着。以便一会儿谈完了,让薛大魁他们将薛家镇的人都接回来。
一行七八个人,南广和一身白衣走在前头,左手执拂尘,行路姿势翩若游龙,再也觅不到丝毫女儿态。他本男儿,可惜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大多黄土埋了脖。
待行至半山腰,远远便见孤零零的烽火亭内大马金刀坐着一人,那人四周皆是手持刀剑的侍卫,身侧却连半个伺候的人都无。
……啧啧,不愧是天煞孤星!
南广和耳边依稀又响起了昔日,昭阳二年于大隋深宫内偶遇时,小三儿对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叶慕辰的评价。他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幕,夹杂半个时辰前,于北俱芦洲咸海边幻楼中用黄表纸所化的小三儿模样。
那个黄表纸所化的小三儿呵,一脸不屑,嘴角下撇,旧伤斑驳的脸上便连纹理都看不出了,只能瞧得出一双黄豆般的眼睛亮的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