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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0节

      “其二,封炎乃带兵将领,却擅自回京,又擅自离京,无视军纪礼法!”
    “其三,三日前在宣国公夫人的寿宴上,封炎于众目睽睽下,以火铳伤了三皇子殿下,出手歹毒,嚣张跋扈,分明就是排除异己!此等歪风不可助长!”
    “其四,封炎持有火器,这火器又是从何而来?”
    江德深有条不紊地徐徐道来,说着,目光就看向了不远处的兵部左侍郎,拱手问道:“黄大人,敢问兵部可有给南境配火器?”
    兵部左侍郎心中忐忑,偏偏如今兵部尚书沈从南北撤了职,兵部尚书之位至今还空着,他这个兵部左侍郎也就难免被拱到最前方,代表着兵部。
    黄侍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艰声回道:“不曾。”
    江德深对于黄侍郎的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应该说,他早就提前调查过了,这才敢以此为由头来弹劾封炎。
    江德深的瞳孔更亮了,目光又朝正前方的岑隐看去。
    坐于上首的岑隐如常般穿着一袭大红麒麟袍,气定神闲地饮着茶,那慢条斯理的动作明明十分优雅,可是由他做来,一举一动之间却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睥睨万物的妖魅,与胸有城府的高深莫测。
    江德深一边盯着岑隐的面庞,一边接着道:“岑督主,封炎的火器来历不明,私藏火器乃是大罪,必须彻查!”
    “而且,封炎这次从怀州回京,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人马,恐有逼宫之嫌!”
    江德深心下冷笑,笃定封炎这次栽定了。
    虽然现在看来岑隐是暂时挑了封炎,但是岑隐此人专权独断,不容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若是让岑隐觉得封炎对他的地位有所威胁,岑隐十有八九会弃了封炎。
    江德深的心思不难猜,此刻在场的文武百官多数也猜到了,神情各异。
    不少人心里都觉得封炎这回怕是不妙了,暗叹这少年人稍稍一得志行事就太过招摇。
    端木宪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出列,对着江德深斥道:“江大人此言差矣。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上瞬息万变,南境在数千里之外,若是事事回禀,哪里来得及,照江大人所言,以后大盛将帅该如何领军作战,还要谁敢带兵?”
    端木宪知道封炎私自回京这一条大概避不过了,就当睁眼瞎直接不提,只抓着江德深话中的漏洞步步紧逼。
    “哎,江大人从来只在京城这安逸之地,当然不知前方将士何其艰辛。”
    端木宪语带嘲讽,就差直说江德深这是何不食肉糜了!
    端木宪这番话倒是引来在场不少武将的感触,心有戚戚焉地微微颔首,觉得首辅所言不假。
    一个中年武将大胆地出列,抱拳附和道:“端木大人说的是。战场上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若是等待京城这边的回应,怕是这怀州也拿不下来了。”
    这中年武将心里当然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如今看来,大皇子太过温吞,二皇子、三皇子品行有亏,封炎文有端木家和宣国公府的支持,武有兵权在手,又是正统,岑隐在朝中虽然支手遮天,却没有兵权,总不可能永远把持朝政。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争这从龙之功最好的时机,等到大势定下,他再去向封炎示好,那就泯然众人,不值钱了。
    廖御史紧接着也出列,自承恩公府倒下后,他就投效了三皇子与江德深,此刻自然是以江德深马首是瞻。
    廖御史慷慨激昂地提出质疑:“那封炎私藏火器,又该当何罪!”
    “有道是,有功则赏,有罪则刑。封炎拿下怀州,是功,可他私藏火器,是罪,前者该赏,后者该刑,其功难掩其罪。”
    廖御史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令人难以反驳。
    端木宪冷笑了一声,从容地应对道:“廖大人既不曾亲眼见,又不曾亲审,如何知道封炎是私藏火器?也许那火铳是从南怀收缴得来呢!”
    廖御史毫不退缩,反驳道:“若是从南怀收缴得来,就该上交朝廷才是!”
    “……”
    太和殿上,一干人等人正锋相对地越吵越凶,空气中火花四射。
    但大部分的朝臣皆是沉默,他们大都在注意岑隐的脸色。
    岑隐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们吵成一团,自己坐在高背大椅上,悠闲饮茶,仿佛事不关己般。
    江德深原本信心满满,觉得岑隐定会立刻借这个机会治罪封炎,就算不治罪,也会给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岑隐迟迟没有表态,让他心里渐渐地有些没底了。
    江德深给廖御史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直接请示岑隐,然而,没等廖御史开口,岑隐这边先有了动作。
    岑隐一边放下茶盅,一边淡声道:“若是没别的事,大家就都散了吧。”
    岑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满朝文武心里都是惊疑不定,对岑隐的态度更加难以琢磨了。
    岑隐没在意众人到底怎么想,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了,在众人的目光相送出,出了太和殿。
    微风习习,那玄色绣着麒麟的斗篷随风起舞,猎猎作响,那只麒麟似乎在张牙舞爪地咆哮着……
    岑隐走了,其他大臣再留在这里也无用,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太和殿。
    端木宪一边出殿,一边目光怔怔地盯着斗篷上的那只麒麟,眸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哥,”游君集下了太和殿前的汉白玉石阶,悄悄地凑到了端木宪耳边问道,“你说,岑督主这到底是什么打算?”
    “……”端木宪也不明白,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也只能淡然一笑,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游君集还想再问,后方传来了江德深讥诮的声音:“端木大人还真是随机应变,令下官自愧不如啊。”
    说话间,江德深走到了端木宪的另一侧,慢慢悠悠地抚了抚衣袖。
    “哎,连自己的亲外孙都不顾,这么快就向着‘未来’的孙女婿了!”
    江德深这句话分明就是在嘲讽端木宪是根墙头草,一看封炎得势,就抛弃大皇子,见风使舵地投向了封炎。
    他还故意在“未来”这两个字加重音调,意思是未来的事还没个谱呢。
    江德深没有放低音量,周围的不少大臣也都听到了,有的人不想牵扯进双方之争,毫不停留地走了,有的人故意放慢了脚步,想看看端木宪会如何回应。
    端木宪虽然看不上江德深,但也不会任人骑到自己脖子上,叹道:“虎毒不食子,有的人连自己的骨肉都下得去手,算是什么?”
    端木宪心底冷笑,这江德深不过是以己度人,他自己想争从龙之功,就觉得别人也是。
    与这种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过是浪费口舌,所以端木宪甚至没为自己辩解什么,直接回击就是了。
    无论是江德深还是周围的其他人,都知道端木宪是在说江宁妃之死,他就差直说江宁妃之死是江德深出的主意了。
    众人的神情登时变得很微妙,暗道端木宪这老狐狸还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分明是在说江德深禽兽不如呢。
    “你……”江德深对于江宁妃之死,多少是有几分心虚的,脸色铁青。
    可是端木宪终究是没指名道姓,自己若是真与端木宪争执,难免把江宁妃之死又拱上台面,对于三皇子而言,光是那些个闲言碎语就足以坏了他的名声。
    端木宪这老东西还真是好重的心计!
    江德深心里暗骂,眸子里闪闪烁烁,还是没敢与端木宪再争下去,丢下一句“端木大人真是巧舌如簧”就拂袖离去。
    端木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继续往前走去,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没事找事。”
    端木宪表面上看着气定神闲,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慌的,暗暗地叹气。
    在他看来,江德深争什么从龙之功就是没事找事,历朝历代,但凡涉及从龙之功多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要么荣华富贵,要么就永不超生。
    按照端木宪的想法,他更想当个安安份份地纯臣,让端木家一代一代地昌盛起来,而不是当个赌徒,拿全家老小做赌注去赌,然而,他想置身事外,现实却不允许他做出选择。
    哎!
    端木宪再次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掬了把同情泪,这段日子他的头发都不知道愁白了多少。
    江德深本来不过跳梁小丑,可是他上蹿下跳地总是想挑拨离间,一次两次,也许岑隐不为所动,那么三次四次呢?
    若是岑隐因此生了疑,觉得封炎对他的威胁最大,他会不会调转头来先对付封炎吗?
    封炎也就算了,他若要争皇位,就该有这心理准备,可要是自己家里的大小孙女因为这两个男人反目……这种姐妹因为夫婿而失和反目的事自古以来也不罕见!
    想到这里,端木宪毫无预警地停下了脚步,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是啊!他差点忘了这一点,他的两个孙女都偏偏都与这两个男人有着莫大的牵扯,这……这也太不巧了吧!
    想着自家那对乖巧聪慧的姐妹花,端木宪更愁了。
    一旁的游君集见端木宪一会儿皱眉苦脸,一会儿惊恐,一会儿唉声叹气,一头雾水地也停下了脚步。
    端木宪这老狐狸不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吗?这到底是什么事把他愁成这样?
    游君集想了想,谨慎地问道:“老哥,你没事吧?要不要趁着在宫里,请个太医给你看看?”
    端木宪回过神来,挥了挥手道:“不用了。”
    端木宪只觉满腹心事无人可说,哎,自家大孙女和岑隐的事,他也只能憋在肚子里,憋死了也不能说啊。
    “……”游君集还从不曾见过端木宪露出这么复杂的表情,心里更好奇了。
    端木宪摇头又叹气,负手继续往前走去。
    端木绯还不知道在端木宪的脑海里,她和端木纭已经完成了一出姐妹反目的大戏码,此刻她们姐妹俩正高高兴兴地去了祥云巷的李宅,因为李二老爷李传庭夫妇俩今天到京了。
    本来李传庭是不能随便离开任地的,他也就是象征性地上了道折子问问,结果竟然被特批了,所以也与妻子辛氏一起来了京城。
    姐妹俩抵达的时候,李传庭夫妇俩也才刚到,李传庭去了兵部报道,所以只有李二夫人辛氏与李太夫人在。
    “外祖母,二舅母。”
    姐妹俩恭恭敬敬地给两位长辈行了礼。
    辛氏一看到姐妹俩,就是喜笑颜开,拉着姐妹俩的手就舍不得撒手了,笑道:“纭姐儿,绯姐儿,你们外祖父一直惦记着你们呢,这次特意让我捎来了给你们的礼物。”
    辛氏连忙抬手做了个手势,她的大丫鬟立刻就吩咐丫鬟婆子抬了一个箱子进来,又打开了箱盖,露出其中的衣物。
    丫鬟们手脚利索地把两套大红色的衣裳放在美人榻上,平铺给主子们看。
    端木绯惊讶地挑了挑眉,脱口道:“二舅母,这可是西洋那边的骑装?”
    辛氏比端木绯还惊讶,微微睁眼。她带来的礼物当然不只是两身骑装,只不过,这两身骑装罕见,所以才先拿出来献宝,却没想到居然被端木绯一语道破。
    “绯姐儿,你怎么知道的?”辛氏好奇地问道,心想:她去年在京城卖西洋货的铺子里明明没见过这西洋的骑装啊,难道短短不到一年,京城就开始盛行这个了?
    端木绯也不卖关子,笑眯眯地说道:“二舅母,我以前曾在一本西洋书上见过图。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实物。”
    端木纭和端木绯都对这西洋骑装很感兴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美人榻上的这两套骑装,从帽子,到上装、再到下裤,还有配套的短靴。
    见姐妹俩喜欢,辛氏脸上的笑意更浓,解释道:“这两身骑装也是偶然所得。有一船西洋那边的商人来我大盛行商,海上遇上了被抢,结果巧遇了巡逻的海军才幸免于难,所以那西洋人特意送了些西洋东西作为谢礼。”
    “听说这是西洋那边的贵族小姐们骑马时穿的。我看着估计你们姐妹俩应该正好能穿,就拿来了。这骑装略有些贴身,不过我瞧着挺英气的,就算你们不方便穿到外边去,在自己家里骑马时穿穿也不错。”
    李太夫人也觉得这西洋的骑装有趣,笑道:“纭姐儿,绯姐儿,你们要不要穿上试试?反正这里也没外人。”
    李太夫人这一提议,辛氏比她还要激动,连连点头道:“对对,试试吧。万一不合身,我再去信闽州设法再弄两身过来。”
    两个长辈既然都这么说了,姐妹俩也不会给她们泼冷水,便一起去了屏风后换骑装,几个丫鬟也去给两个姑娘帮着更衣。
    足足费了一炷香功夫,才算把这骑装换上了。
    比起中原的衣裳,西洋的骑装也不算复杂,内穿一件类似中衣的白衫,外套一件大红色镶黑边的上装,合身剪裁,下面是一条同色的拖地长裙,头上戴上一顶加有面纱的西洋礼帽,再搭配以手套和短靴。
    为了戴上礼帽,姐妹俩连原本梳好的头发都解开了,改梳成一股麻花辫。
    当两人穿着一式骑装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委实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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