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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顿见眼前妇人眸光骤沉,身后中年婢女亦在眨眼间变了脸色。
然不过瞬息之间,元老夫人已强自静下心神,示意婢女将轿侧家丁尽皆挥退,独留他二人当面说话。
光天化日袒于街头,绝非相谈良机,元老夫人心有顾虑,又觉带他回府更易惹人耳目,正值犹疑徘徊之际,听李清珏道:“夫人若信得过,不妨往邻街听风斋一叙,晚辈于二楼里间恭候。”
元老夫人不曾点头亦或摇头,双眼凝在他面上,目送他转身行向街头,直至杳无身迹可寻。
李清珏赌元家为人,至此刻仍将安危悬于线上。
幸在当日午时将至前,听风斋二楼终有脚步渐近,径直迈往最里头的隔间,途中未有犹豫止步。
静候整一上午之久的李清珏抬眼望向房门处,随着一声木门轻响,晨时方打过照面之人出现在视野之中,未允人同行相伴,就连跟随数十年之久的贴身婢女也仅候在外间,在她入室后探身阖拢了房门。
李清珏起身相迎,将元老夫人请上正座。
元老夫人倒是不作推辞,端端坐稳后将双手交叠静置膝上,窗边竹帘低垂,明媚日光阻隔其外,使得那面容稍显暗沉,难以瞧清眸底神情。
两人在这朦胧一室里两相不语,好片刻过去才闻李清珏率先施礼开口道:“晚辈谢过元老夫人。”
元老夫人怎会不知他话里深意,浅浅弯了弯唇问道:“你怎知我定会前来?倘若今日推开这扇房门的是宫中人,你当如何?”
李清珏如实言之:“倘若推开这扇房门的是打宫里来的人,那这一隅小室,晚辈断是插翅难逃,便将命丧此间了罢。”
元老夫人交叠之手紧了紧手指。
“既如此,你何故还能这般大胆?”
“其一是信元家为人,其二是不可不铤而走险。”李清珏话至此倏然弯下一膝,“冒险现身无非是有事相求,请老夫人先受晚辈一拜。”
元老夫人端了许久的一派淡然再隐忍不住,慌忙上前赶在他膝盖触地前将他扶住,面上从容之色也在这往来动作下裂得粉碎,再开口已是眼含热泪:“使不得!使不得……”
出口之声先是急切,后渐轻缓,一字一字里含着愧疚与感激。
李清珏听在耳里,被她寸寸扶起身子,听她声有颤音道:“你若……你若当真是那何家二公子,妾身如何受得起这一拜!”
李清珏忽感惊诧。
元老夫人信他是何家幸存之人已属万幸,却缘何能猜得这般准确,道出他何家嫡次子的身份?
正讶异时,但见她娓娓述来:“当年元家承何家之恩才将性命与声名保得万全,我家老爷自狱中出来后告诫妾身与膝下诸子,道何大人尚有一子幸存于世,此生倘不得觅其行踪,便由妾身日日诵经告佛,为他祈个安乐……倘能寻得,则我元家定不惜舍命相报。”
李清珏恍惚一颤,顷刻间湿了眼眶。
原来父亲去前仍不忘以遗言相告,生命最后一途依旧竭尽余力为他谋划,早在那时便替他铺陈了万里后路。
“老爷多年不忘何大人相告之言,可惜他尚还远在边疆,若能亲眼见你安好,不知该如何欣慰……”元老夫人终落下眼泪。
李清珏听得心如刀绞,好一晌堪堪回神,强压眼底雾气,扶着元老夫人坐回位上。
门外响起两声轻叩,是婢女予以提醒,有店家小二送菜肴上楼来了。
先前元老夫人心不在焉地在外逛了许久,踩着午时入楼来,便是为了不惹人猜忌,好令今日与李清珏相聚多了一番与友进膳的托辞。
室门从外推开,道道佳肴呈上方桌,她悄然拭去面上泪痕,再抬首已是端庄肃相。
许是室内光线不明,两人气氛又着实不太平凡,惹得那店小二忍不住偷瞟几眼。云老夫人倒也不怒,从旁执起筷子递给李清珏,举手投足间甚有长辈怜惜之意,嘴里刻意唤道:“侄儿刚还说着饿了,便好生多用一些。”
李清珏心领神会地接到手中,回一句“多谢姑母”。
店小二果不再有好奇之色,呈齐碗碟后热情留下一声“客官慢用”,和悦笑着退出房去。
待人走了,元老夫人这才松了半口气,搁下食箸重将方才未尽之话续上,此刻稍稍平静了些,便话入正题凝神问道:“何公子方才道有事相求,是为何事?”
李清珏不急着正面相应,想了想委婉言他:“当年元何两家受牢狱之劫,皆因争储所致,想必夫人早已思透其间因果。”
道话时见元老夫人眸底了然,便知所言无误。
“那时的刑部尚书刘尹,亦即是宜妃亲父,唯恐何家挡了六皇子夺嫡之路,便心狠手辣将何家倾灭,以至元家成了受殃池鱼……往事已矣,现如今刘尹虽贬谪在外,却从不曾将手伸出朝堂半寸,满朝上下不知多少臣子仍处心积虑妄图灭储君而助六皇子得势。”李清珏话到此处顿了顿,继而挑明所求,“太子所处之地甚危,举朝兵权,近六成握于武阳侯一党武将们手中,而此党皆为刘尹笼络,刀剑迟早会向着太子去……晚辈此来正是为此,妄求元家诚心相助,拨乱反正,匡扶正道。”
元老夫人听罢沉吟良久,心中震撼比及愁绪更多,向他问出口来:“何家遭此劫难,此后十余年,你仍以一己之力效忠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