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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奴才在,”王公公隔帘应答,想这外间对话宏宣帝定是听着了,索性告道,“皇上,太子与诸皇子来跟您请安了。”
    “手头都无事可做了?回去。”
    “嗻。”王公公无奈转身,“主子们也听着了,皇上这会儿不愿见……”
    平怀瑱隔帘屈膝:“儿臣不扰父皇安歇,先行告退,请父皇保重龙体。”
    动作间身后各位随之落跪,王公公默默退往一侧,将一整片垂帘留予皇子们行跪拜之礼。
    帘内静无声,平怀瑱叩罢起来,正欲离去又听得意外之言。
    “太子留下。”
    已先他转身的六皇子足下一顿,胸膛里涩涩漫起一股酸胀气,敛眸咬紧了牙关。
    索性平怀瑱此刻并无心力与他争个强弱胜负,闻声只半刻不缓地行入里去,迫不及待一睹宏宣帝是否安好。他拾帘而过,入室嗅得奇异熏香铺面而来,似龙涎中混杂着枇杷干叶,旁的数味药料难以辨识,猜测是为止咳之用。
    其味浓烈,室内虽暖但稍嫌窒气,平怀瑱压着鼻间浅浅不适快步靠近榻旁,见宏宣帝已为宫婢搀扶起身,背倚丝绸软垫靠坐着龙床赤朱横栏。
    平怀瑱恭敬行礼,未等宏宣帝回他只言片语便倾到身前去,替宏宣帝将那精致绣着穿云金龙的天子锦被拢得更紧些,往来并不拘束。
    宫婢奉上温茶,平怀瑱亲自接到手中,朝旁递了眼神。王公公瞧得明了,得宏宣帝默许后,将室内闲杂人等一并带离出去,留二人清净。
    宏宣帝经太子体贴照料着饮下半杯茶,觉喉口舒畅不少,肩背和缓地往后靠了靠,慢慢同他问道:“太子今在朝堂之中,见朕咳嗽,心中作何想法?”
    平怀瑱不敢诚言,亦不敢不诚言,将真话道出一半:“儿臣初时甚觉惊惶,什么也想不了,后冷静些许,想父皇从未咳得这般厉害,不知何时能得以康复……还想过那时那刻,各位大人又当揣着哪般念头。”
    宏宣帝沉声笑:“那你觉得,该有些什么念头?”
    “儿臣思来想去,只觉诸位大人怕都吓坏了罢,”平怀瑱满面平静地将手中茶杯搁置矮几之上,举止轻缓不露心绪,且挑无功无过的话来答,“赤忠天子者愿父皇身康体健,溺于安逸者愿皇权固若泰山,两者算得上是殊途同归,皆望父皇安好无虞。”
    “你倒敢说,”宏宣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留余地地戳穿道,“但你所说,不尽是心中所想。”
    平怀瑱未作反驳,心跳于此话之末疾了一瞬。
    “朕老了。”宏宣帝闭上眼吩咐,“自今日起,太子便多为朕分担国事罢。”
    “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宏宣帝不留人,摆手示意他退去,至此未曾明言,是要让他如何分担。
    平怀瑱一门心思倒不急在思考此事上,打从养心殿出来之后,一路只在脑里转着那句“不尽是心中所想”,思不透宏宣帝出此一言是要暗示何意于他。
    是警他收敛野心?若是,便不会在那之后又道出要他分担国事之话。
    还是为他敲了一记钟?许是要他当心周遭暗箭,莫在紧要关头反被夺去储君之位。可宏宣帝若当真对太子所处境地有所了悟,便不至令宜妃与老六至今嚣张如斯。
    又或许……仅仅是帝心不可测罢了。
    皇家亲伦不比凡夫俗子,骨血间多了些东西,亦少了些东西。
    平怀瑱唇边泛起苦笑,清风经宫墙染出潮气,拂面而过,缓缓将那似有若无的弧度抚平。
    宫花绚烂,又逢春浓时,甚有盈香花枝探墙露头,滴滴偎着红瓦竞艳。
    旭安殿安放数年之久的那棵石榴树发出星星点点的瑟瑟骨朵来,从前植于盆中之物,今恣意生长,已成枝繁叶茂之态。李清珏尚未归京时,平怀瑱便嘱人将之仔细移到了前院里,每每出入庭院,一眼将它望到眼中,总能忆起当年爽朗少年身姿俊朗,比弓搭箭对准叶间红润果实。
    石榴花谢又开,果熟又落,年年复年年。
    平怀瑱情绪满溢,缓步走向树旁,枝叶低垂,青涩花蕾触手可及,脆弱好似当年不堪重提之旧事,教他不忍不精心呵护,直至丰收季来,盼花结果,再不担忧会为风雨催折。
    殿内有人循着动静迎了出来,蒋常替他守着一方旭安殿,自也打早晨便听闻了朝堂之上宏宣帝骇人至极的咳血之事。此刻好容易把平怀瑱给等了回来,他却不提圣安,张口告道:“太子,承远王世子来了。”
    平怀瑱微讶:“来几时了?”
    “候许久了,近一个时辰。”
    话落见太子收手赶往殿里,不愿令人多候片刻。
    蒋常抬脚跟在后头,行走间回首往院里望了几眼,满院清幽,无闲人暗目。
    第六十九章
    平怀瑱并不疑平溪崖来因,想必宏宣帝龙体有恙一事已如风散向宫外,平溪崖知情倒不稀奇——奇的是这素来请都请不进宫的人,今竟自发地来了,还耐着性子一等许久。
    他这弟弟性如野鹤,自幼不羁,此番入宫若真是为关切宏宣帝,那也当是王妃授意为之。
    时有多年,平怀瑱方知承远王妃与宏宣帝之间不可为人所道的难言秘事时,此二人便已情疏生隙。虽未探缘由,但他隐有所感,觉与承远王之死有着莫大牵连,其中险象令他不愿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