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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怀瑱怪不得他,更无法要他知尊行孝,无奈之余只得摆首:“父皇已无大碍,但需静养罢了,请王妃安心。”
    “她安什么心。”平溪崖垂眸饮茶,听不出情绪波澜。
    室内顿生几重尴尬,两人尽都沉默不言,好一会儿不知何人先叹出口气,听平怀瑱复又问道:“还有何事?”
    这一问道出,好半晌等不着回应。
    平溪崖双眸深深映照在杯中静水里,有千言万语意欲倾涌而出,似激流般在他喉间翻滚不休,末了落出口来凝作简短数字:“太子该做打算了。”
    平怀瑱额角生疼,以肘撑头,合眸微一颔首。
    平溪崖点到即止。
    来时路上原本思虑良多,他身为皇室中人却闲惯多年,把“庸碌”二字顶在头上,到如今骗了宏宣帝,骗了一整个朝堂,也快骗了自己,以至于惊觉太子行到山前时,他竟不知能如何相助。
    过往勤勉于文,亦苦练于武,然无一时学以致用。如今一面是舍大为小,避锋芒护母妃,万千虚荣不求,只求亲母可安度余生;而另一面是因小失大,抽身局外便只可眼睁睁看着兄长踽踽独行,以一己之身背负山河之重与行路之险。
    事难两全。
    素来潇洒之人面露愁容,平怀瑱低笑出声,不知何时又睁眼,把他不定神色瞧得分明。
    平溪崖抬眸,有一言温和入耳:“你亦该做打算,便是如故护好王妃。虽说山雨欲来,但只要你岿然不动,王妃便身有所依。”
    此话仿佛在他头顶清脆一叩,平溪崖顿觉心神通明,再不执拗于是非得失。
    他只管依平怀瑱之意,好好护着宫外府中那一人就好,不论朝堂风云何状,皆不改初衷。
    正是一日最暖时。
    皇城之外,京中确与平溪崖所言无异,宏宣帝咳血一事几经流传已有变天之说。市井间胆大闲人揣着一副先知神态,仿曾亲眼见到宏宣帝缠绵病榻、病入膏肓,道新帝执政已不远矣。
    仅短短半日,风声便扭曲至此。
    东宁街尾,有两人结伴而行,身前身后皆有食客十数人,排成长长一列候着街边铺里新烤的一炉子梨花酥。
    实在候得乏了,队里便有人管不住嘴地冒犯起了天子:“听说了么?今儿一早,宫里头……”
    “是么……”
    细碎人语扰得此二人频频蹙眉,白衣少年回过头来与身后李清珏一望,不耐神色里不乏忧虑,未及开口说些什么,被李清珏压了下来:“少安毋躁。”
    容夕点头,回过身去静静地候在长队里。
    铺中甜香裹着新出炉的水气飘散入街,似急着粉饰太平。
    李清珏于此聒噪中排了近一炷香的时辰,方才那一炉梨花酥恰余最后十来个,老板娘一并包了给他,新烤的小东西,隔着油纸搁在掌心还能透着几丝暖。
    李清珏道罢多谢,捧着纸包携容夕往筑梦楼缓归,出了东宁长街,穿行一道小巷,人烟不似方才那般鼎盛,才同他低声讲道:“似方才那般的市井流言多不可信,然而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我猜测皇上虽不至病危,但咳血一事兴许为真。”
    容夕初时未察觉他话中深意,直到细加想了一想,问:“爹爹是觉得时机到了?”
    “并非,时机未熟。”李清珏所思与他不同,早惯了朝堂里的道道人心,直觉此事绝非天意而是人为,“我是觉得这流言背后藏着人眼。容夕,你试想‘新帝执政’四字所指为谁?”
    “自是太子。”
    “既是太子,那此言一旦流入皇上耳里,他又当迁怒于谁?”
    “亦是太子。”
    李清珏颔首:“正是。所以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妄图借此时机剥离皇上予太子之信任。”
    而这有心之人,不需设想便知是谁。
    容夕了悟,敛眉暗思对策,越想越觉被动。
    太子如今进退不是,已处不利之地,若不应,便由人放火烧身,可若应了,又显欲盖弥彰。
    除非另生异数,令生事之人自顾不暇,届时谣言散去,众人心思亦当散去。
    李清珏自也想到这一重,只是异数为何尚且无解,想着便道:“待会儿回了楼里,你与怜华一道来我房中再议。”
    “好。”
    李清珏暂将眉头解开,侧眸远眺皇城。
    那目光于街巷间默然穿行,行过寻常人家昼夜万千事,再行过京中四季岁月变迁,如正行往浩浩史上浓墨一程。
    少顷,才又敛回,风平浪息后,静湖如初。
    第七十章
    木梯经双足踩踏发出沉闷轻响,容夕从李清珏手里接过梨花酥,上阁楼后与他分道而行,沿着漆红画绿的房廊一路往深处行去,弯了两回道才停步在一扇紧阖的房门前。
    容夕不请自入,那扇门静如寡言之人,推开时半丝儿声响也未发出,锁扣未落,好似特意候着他自如进出。
    室内格外宁谧,横窗未启,两道月色纱帐纹丝不动地垂着,教他越往里走越觉光线晦暗不清。容夕无奈摇头,猜到怜华是仍未起身,径直走近床畔,撩起床帐望了一望,见榻上人一整个脑袋都闷进了锦被间,唯余墨黑青丝在外。
    “起了。”容夕探手将锦被扯两寸。
    怜华往下埋了埋,其实方在他进门之初便已醒了,只是眼皮酸重,睡得浑身酥软乏力,分毫不愿动身,被他一扰也不过有气无力地支吾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