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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百灵说过年来找她,十月守完孝便动身前来殷京,今日刚到,还没找着她,先在泰安楼看见了你!真是一段孽缘!”
泽兰挡开江从岸伸向鱼肉的筷子,把瓷碟拉到自己碗前,“你这姜葱蒜能不能说人话!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到你嘴里竟成了孽缘!”
江从岸笑得开怀,一杯酒下肚,“我原想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你,谁想你阴魂不散!怎样?”恐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问:“你一个金真人,怎么跑到殷京来了?阿风呢?”
他这一道孤身上路,想必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往昔的傻气有所收敛,倒有些成熟,半束发冠,背一把鎏金鸟纹剑,单看模样,确似一位行走江湖的侠客。泽兰喝茶润喉,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略去二人情史不谈,只说萧敛风隐瞒身份,要把他骗回潜渊,做金真人质,“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百灵为何那么在意我?如今你有答案了,我便是金真皇子伽泽祈兰,她是北殷朝廷的人,自然对我倍加留意。”
江从岸却不惊讶,“实不相瞒,我爷爷早猜到你是金真皇族的人。你身有贵气,汉话讲得好,又认得汉字,不是普通的金真百姓。”
泽兰调笑:“如今这身份敲定,你大可告诉百灵我还没死,在女神面前刷个好印象,顺道为你们江家立个功,”
江从岸坐直身子,认真地摇了摇头,“你是我恩人,我不会背叛你。”说罢忽而羞赧,侧身斟酒,躲开泽兰视线,“而且你是个好人,不该死。”
他早知江从岸是个什么性格,才敢和他坦白。与他碰了杯,一饮而尽,又听他嗤笑:“况且你真给金真人丢脸,既不懂骑马,又不会喝酒。”
“马我早会骑了!”
江从岸晃了晃酒杯,“那酒呢?男人怎能不懂饮酒,我们汉家,便是女子,也能小酌几杯。”
“我酒精过敏,一喝酒就会死。”
江从岸不笑了,赶忙把酒壶拉开,“原来如此,那你可千万别碰酒。今日我开心,我喝多点。”
原珂从官府上看诊回来,先闻房内酒气,推门一看,一地酒坛,房桌上趴了一个肤色黑褐的男人。泽兰手持一柄鎏金剑,翘着二郎腿正把玩。他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男人怎能不懂饮酒!”他用剑身拍了拍江从岸背上剑鞘,“这小女孩不行了。”
“喝了这么多,杜康也得醉。”原珂放下药箱,“朋友?”
泽兰便将万锦城一案展开说来,原珂听得入神,说泽君原有这些故事。泽兰轻叹一口气,“百灵认定我已摔落悬崖而死,所以我才敢陪你来京城。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安全。送走一个百灵,保不准会不会有下一个。”
泽兰说这番话只为抒怀,并无他想,怎料原珂沉吟片刻,忽作了决定,说明日为那礼部侍郎再施一轮针,交代清楚饮食忌讳,便随他回金真。泽兰诧异,他这三年不就惦记着要见小竹一面,如今影子还没见着,就说要走?
原珂笑道:“人还是要见的,你不是说会以金真皇子身份再入北殷?我做个随行侍从,到时还请殿下开恩,为草民要一个人。”
如此倒确实是个双全之法,不必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找,怎么早些没想到。列沄明日下午便会回到京城,自正明道直入朝堂,供沿途百姓瞻仰不败战神风姿。泽兰知道原珂与列家往事,不欲他见着列沄,打定主意早上就走。把喝醉的江从岸拖回他的房间,收拾好行李,买了两匹马,随时能启程往西。
这计划当真完好,泽兰还给江从岸留了书信说来日必会。次日原珂赶在早朝前去看诊,怎料久久不归,连江从岸都酒醒问泽兰为何还没走。两人等不到原珂,却等到一家丁打扮的小男孩,前来问谁是泽公子,“我家大人欲留神医于府上暂住,特请您同往。”
江从岸愤愤不平,“怎么在天子脚下,做官的也敢私扣平民!”
小孩并不回声,只再躬身请泽兰移步。他低声叮嘱江从岸不得妄动,便随小孩前往侍郎府上。沿路人山人海,原来列沄的马队已过正明城门。那小孩也想看看天枪将军威仪,故意走得慢些,马队行至眼前,不禁踮脚张望,奈何身矮。泽兰一把将他抱至臂上,边骂他:“你丫的,看起来没那么重啊!”
他惊喜道谢。两人一同看浩浩荡荡列家追云骑,坚甲利兵,挺拔壮硕,皆为列沄麾下猛将死士。听闻此次回京,列沄带了其中三十六骑,要留于京师守卫,与明门作抗,护百姓安宁,无怪乎百姓对他极近崇敬爱戴。
马蹄踩雪,兵卒目视前方,丝毫不为百姓欢呼所动。军队过半,列沄身骑大宛天马徐徐步入泽兰视线,马上将军高大精壮,身着环锁银铠,手执红缨长枪,神情淡漠,双眼遥遥看向皇城,又似看得更远,或是,什么都看不见。
泽兰突然把小孩放下,用力拨开人群,无视骂声挤到前方,仰头把列沄的五官看了又看。忽如寒风吹过,整颗心结成坚冰,他愣在当场,耳边仿若有原珂笑音,与他说小竹模样。
是他。
列沄,天辰三年奉连相之命南征陈朝,都城阳京顽抗三月,列家父兄攻破城门后血屠百姓泄愤,烧杀抢掠,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南陈皇帝陈廷安凿开祖上密道,整座阳京,只有原珂一人及时逃出。
偏偏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