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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连连摇头叹气,面容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孙正气梗着脖子站在他对面,一句话不说,眼眶却慢慢红了。
局长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解:“回去休息吧,别在这儿折腾了。我知道临门一脚却踹不出去的感觉是怎样的,但是前面是一块带刺的钢板,你踢不开啊。真相不是最重要的,过程才重要,今天你们都表现得很好,我给你们记一等功,月底发奖金!”
孙正气挥开他的手,快步朝门口走去,背对着他,哽咽道:“汪叔,我已经长大了,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已经骗不到我了。对警察而言,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我们的职责就是还原真相,所有的努力和付出也都是为了一个真相,那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对一个警察说真相不重要,你这是在侮辱我们的职业!”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随他之后,胡雯雯、段小舟等人也走了。刘韬凑到局长耳边问道:“视频真删了?”
“删了,上头还派人来检查了我们的系统,确保我们没留备份。”局长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行吧,我们走。”刘韬挥挥手,刑侦一队的人也走了。
局长看着原封不动的一桌茶水,再一次深深叹息。
——
回到办公室后,孙正气开始乒铃乓啷地收拾东西。胡雯雯眼圈通红地折叠着两床薄被。他们为之战斗,为之豁出性命,为之不眠不休,所图不正是一个真相吗?结果到头来却有人告诉他们,真相并不重要,它应该只被少数人掌握在手里。那他们这些警察算什么?普通老百姓又算什么?他们所生活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孙正气脱掉警服,强忍着腹部的疼痛换便装,脸上不带一丝温度。他今天差一点就被捅死了,可是他换来的却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安慰和一笔微薄的奖金。他的信念和追索,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付之一炬。
他疼得直吸气,近乎于哽咽地说道:“雯雯,我难受。”
胡雯雯从身后抱住他,把带着泪的脸贴在他背上,小声呢喃:“我也难受。”
孙正气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雯雯,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视野很开拓,但是在昨天之后,我才知道我其实一直活在一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我以为我的目之所及就是全世界,我还为此沾沾自喜。但是有一个人忽然出现,他指着我的头顶说道:看,那上面还有一个世界!于是我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我所在的地方竟是一个垂直的深渊,而深渊的上方有一个放射着光芒的更广阔无垠的天地。我欣喜若狂,于是找来一根绳索往上爬,爬啊爬,爬啊爬,为此差点丧命,为此付出了所有努力,才终于爬到出口。我离那束光只差一臂的距离,只差一臂,可是先我一步抵达的那些人,那些也曾待在黑暗深渊里的人,却拿出一把剪刀,把我的绳子剪断了。”
孙正气慢慢蹲下身,哭得像个孩子:“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远不会知道我们的头顶还有另一个世界!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从深渊的边界摔入渊底是怎样痛苦的感觉!我胸腔里跳动的这颗心脏,它再也没有办法老老实实地待在黑暗里了,它渴望光明你知道吗?它渴望光明,渴望真相!”
孙正气捂着剧痛的腹部,哽咽道:“雯雯,我一辈子都会被困在今天,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怪物。”
胡雯雯太理解男朋友的感受了,因为她和他一样,也被人狠狠从真相的边缘推入了未知的深渊。其实未知并不可怕,甚至于连那个怪物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感知正在被人扼杀,而你却无能为力。
两人抱在一起小声地哭,其余组员也都颓丧地坐在地上,表情木然,内心却充斥着怒火和不甘。
廖芳几次跑来看他们,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刑侦一队的人也很难受,但他们工作时间长,早就习惯了这种被真相之门阻隔在外的感觉。世界上破不了的密案太多太多了,如果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那谁受得了?
“破不了的密案的确很多,但是这一桩不一样,这一桩不是我们破不了,是上头不让破。我心里也憋屈得很。”刘韬对廖芳抱怨。
廖芳却盯着手机,眼神飘忽。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她忽然说道:“刘哥,要不我问问梵伽罗吧?”
“他会告诉我们吗?像他那样的神人,‘不该问的别问’不都是他们的口头禅吗?如果说上头是官僚主义,那他们就是纯粹的把自己当成神祇,把普通人当成蝼蚁。蝼蚁只要活着就好,做什么要去探索世界?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刘韬连连摇头,对此表示并不乐观。
“梵先生不会的,他是一个把自己放得很低的人,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神祇。我想试一试,要不然我可能会连续失眠好几个月。”廖芳一边说话一边拨通手机。
刘韬假装不在乎,实则耳朵已经竖直了,其余人也都一眼一眼地瞄过去。
“廖警官,你有事?”梵伽罗的嗓音总是那样温柔和缓。
廖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梵先生,我想知道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她放开呼吸,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她的心正在为这简短的九个字而颤抖,就仿佛偷偷闯入光明禁区的凡人,正卑微地等待着被神祇驱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