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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此计成,他从此心无旁碍,将走上注定的王图霸道中,直到变成静观想要的模样,坐上那天命所归的位置。
至于冉娘,不过是这局棋中一枚棋子,用过便弃了。
“妖狐,我真是挺喜欢你的,可惜……”半晌,静观幽幽叹了口气,“你太聪明,也太不知收敛。”
杀意如芒刺在背。
暮残声感觉到寒意透过皮毛窜入骨髓,可它非但不怕,反而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昭王,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再瞒你的了,一切结果如何都要你自己做决定。”出乎意料,静观没有动手,而是环臂退后看向了御斯年,“一边是千秋皇图霸业,一边是曾经舍你而去的母亲……为人愚孝之子,亦或为国英明之君,该到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一把刻着符咒的轻薄小刀从他袖中飞出,落在了御斯年手中。
雪亮刀刃上映出一双波澜汹涌的眼睛。
一时之间,场中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御斯年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逼近。
他终于站在了冉娘面前。
长大成人的御斯年身姿挺拔,浑然不见小时候的孱弱,比冉娘要高出许多,一低头就能看到女人隐藏的白发。
记忆深处的那道背影与眼前的女人重叠到一处,御斯年头疼欲裂,握着刀的手越来越紧。
良久,他哑声问道:“娘,我想问你……那年你把我卖了,后悔过吗?”
第七章 破执
后悔过吗?
冉娘看着眼前的御斯年,神色有些恍惚。
她对儿子的印象停留在对方六岁的时候,记忆里那个干瘦孱弱的孩子与眼前英姿挺拔的男人相去甚远,但是每个做娘的总会在儿女幼时便忍不住展望他们长大的模样,如今细细端详过御斯年的眉眼,隐约可见宝儿的些许影子。
神智清醒之后,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而适才他们所说的话,冉娘也一字不差地听见了。她的儿子在离开朝阙城之后便开始了迥异前尘的人生,跌宕起伏,并不平安喜乐,却让他一步步长成了出色的男人。
他如同即将腾天起飞的龙,而她变成了丘堆里一堆腐朽的白骨。
冉娘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我当然后悔呀……早知道你有今日的出息,娘说什么都要跟你走的。”
御斯年语气平淡地问:“如果我一事无成,只是个任打任骂的商队伙计,过着温饱难得的生活,您也愿意跟我走吗?”
冉娘怔了一下,艰涩地一笑:“那……也比饿死在朝阙城好吧。”
暮残声心中微动,从冉娘这句话里可以推测出现实中的她在卖了宝儿之后依然没能走出朝阙城,最终饿死在那人间地狱般的地方。
若是如此,难怪被静观篡写的梦境里,会让她变成择人而噬的恶鬼模样。
一个个谜团被接连解开,可妖狐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它一面看着这对母子,一面提防静观,心下暗自思量。
御斯年听了她的回答,面上极快地划过一丝悲意:“那么,当初您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离开呢?”
冉娘的眼神变得晦暗,忽然笑了一声:“宝儿,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熬过三年的吗?”
御斯年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冉娘喃喃道:“朝阙城大旱三年,我也忍饥挨饿养了你三年,曾经你是我最爱的儿子,可在那三年里你成了我的噩梦……”
静观毫无预兆地嗤笑,暮残声屏住呼吸,御斯年空出的左手慢慢紧握成拳。
“旱灾,饥荒,暴乱……这座城变成了活着的地狱,人比恶鬼还要可怕,为了一点水粮可以不管不顾,连死人身上的肉都会被剔下来……人们为抢夺食物大打出手是常态,弱小的人根本不敢走在大街上,因为随时可能被人找茬,一旦落了难就会被饿疯的人或畜牲吃掉……”冉娘的眼神有些放空,“我一个女人走不出这座城,要活下来也难,带着你一个小孩子就更不容易了……”
曾经养尊处优的冉娘要亲手去挖白土掘草根,拿着木棍和石头冒险试图打回一点猎物,被人欺负了不敢声张唯恐引来更多心怀不轨的人,只能在身上藏各种粗劣的武器,跟钻地鼠一样三不五时就要带着宝儿迁到下一个隐蔽处暂居……她还不敢丢下宝儿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只能背着他避开其他人去别的地方寻找那少得可怜的食物,白天为了找食物累得跟牲口一样,晚上还不能休息,好不容易哄他睡觉,然后用杂物堆在破烂的门窗口,手里拿着削尖的木叉,丁点动静都会把她惊醒。
更苦的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害怕了只知道哭,饿了也只知道哭,有时候还被亡命之人盯上,而她差点被活活打断一条手才赶走那人。
他若是再大一点,再懂事一点,她都不至于活成这样。
“王家婶子让我卖了你,那时候其实我已经心动了……”冉娘苦涩地笑了笑,“我真的快受不了了,但你抓着我的手喊娘,我神使鬼差地放下这念头,还带你逃出去,免得被人半夜袭击……然而我以为到了山上,我们会好过一些,结果过得更苦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抬起眼看了看御斯年,脸庞有些扭曲,一字一顿地道:“我受够你了。”
三年的母子情深,三年的苦难磋磨。
未尝过山穷水尽的苦,旁人皆无从置喙人心易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