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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萧傲笙是净思最后选定的第四颗棋子,负责在神道颓败之后统御玄门,使道统不止与香火信仰一并沦亡,引领天下修士行走在正确道途,肩负除魔卫道的重任,成为制衡人族恣意发展的另一道缰绳。
真实世界里的司星移做得已经不错,可他对神道积怨极深,又跟静观相交过密,虽然在咒怨消解后挑起了玄门大梁,难免还是有所偏颇,未能在百年灭神后把握好宗门世家与人族国朝的界限,难以阻止接踵而至的末法时代。
若是换了如今的萧傲笙,情况或许就会有所不同。
暮残声不知自己现在该露出怎样的神情,净思做事向来如此不留余地,越是被她寄予厚望,就越是别无选择,无论萧傲笙是否愿意坐在那个位置上,从此以后,都要担负起统御玄门的重任了。
他轻声问:“那么,师兄现在知道了多少?”
萧傲笙没有回答, 只是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寒月照孤影,看起来格外沉重又寂寥。
暮残声从这个背影里得到了答案,他紧了紧手臂,沉默地跟了上去,一路无话,直到抵达萧夙坟前才怔然驻足——在那座无碑孤坟旁,多出了一处墓葬坑,泥土翻新,显然是才挖掘不久,旁边地上还放着两棵稚嫩的松柏树苗。
他总算明白,自己来时为何没有看到萧傲笙。
“十年前我第一次来拜祭师父的时候,就想给他立个碑,又想起师父生前常说自己活着都不愿做那话本中人,死后还要劳什子的铭文碑刻……”萧傲笙低声道,“这次陪宫主一起来,她说他不喜欢是因传说与石刻皆被时光风化失真,唯有薪火相传的生命才能在岁月中永存。”
下葬合冢,入土为安,生前睥睨天下的地法师在死后,原也与凡人无所不同,都是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暮残声跟萧傲笙一人一株,将两棵树苗栽种在比邻而居的新旧坟前,握惯兵器的手显得格外笨拙,稍大一点力气都怕弄断了根须,等将它们栽好,东方已经隐现鱼肚白。
“它们会长大吗?”萧傲笙有些不确定地低头看着,如此稚嫩脆弱的小树,随便踩一脚都能让它们倒伏不起,于是忽然有些庆幸此地人迹罕至,野兽也很少到这里觅食,没有谁会来打扰这一隅安宁。
“会的。”暮残声抬头望了眼天空,“阳光、雨露和土壤,这里应有尽有,何况……”
她是庇佑玄罗无数年月的地法师,即便灵识尽散从此不存,世人或许都将逐渐把她抛弃,乾坤大地却会永远将她铭记。
天下山川万里,才是属于地法师的不朽丰碑。
他们在这里并肩站了很久,谁都没再说什么,清晨的风有些凉意,拂过此地时却格外温柔,一切都那样平静祥和,美如梦境。
然而,这本就是一场至美的梦。
第一缕阳光落在身上的时候,暮残声终于开口了:“我该走了。”
净思封锁天净沙的期限是十日,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天,暮残声必须在夜幕降临之前进入问道台,留给他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可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些地方想要去。
萧傲笙亦然,他还没有彻底梳通这千头万绪,需要去做的事情已经纷至沓来,很快就要回到重玄宫去,便解下坤德令道:“我送你一程,日落时在剑冢外等你。”
登仙梯已断,剑冢第十八层就是能够通往问道台的最后一条路,是故净思才会选择让萧傲笙守在洞外旁听真相。
暮残声也不跟他客气,道:“清波城渡口。”
清波城是东沧境里无数沿海城镇之一,面临沧澜海,渡口终年不封,百姓们大半都在水上讨生活,也正因此,在海难发生之后,这座小城首当其冲被海水吞没,驻守在此的修士们只能带走半数城民,剩下的都永远留在了那里。
这个地方就是琴遗音构建第一层梦境的现实基础。
东沧境的吞邪渊终究没能守住,归墟大帝虽然陨落于青龙台,终以恶生道拉了整座素心岛陪葬,偌大沧澜海都已经被吞邪渊同化,凤灵均强撑伤体,以青龙法印封锁了这片海域,众人齐心协力布下重重结界,阻止祸患进一步扩散。
爬出吞邪渊的归墟魔族大多还被困在海里,这一带已经遭劫的城池现在都暂且空置,若是没有坤德令,暮残声根本不能轻松进来。
心魔筑梦的手段天下无双,暮残声走在海水退潮后的街道上,即便周遭一切都狼藉破败,依稀留下的些许轮廓都跟梦境里无缝对照,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还真找到了那个已经被海水跑烂的难民窟,满目残垣断壁,来不及清理的人畜尸体浸泡在污水里,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周围已经看不到活人了。
诚如琴遗音所说,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尽如人意。
暮残声离开前放了一把狐火,虽说这是狐族天生的本事,可他控火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火势很快蔓延开去,残留淤积的海水迅速被烤干,连同那些可能传播疫病的尸体一起烧成了灰,好在结界不受火焰影响,反而在吸收火力之后变得愈加明亮,引来远处巡逻的修士,可当他们御剑抵达,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他化作九尾白狐御风而行,按照梦里记忆的路线找到了那个隐于深山的小村庄,变成乞水路人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年过而立的夫妻俩热情好客,只可惜丈夫早年行军伤残身体,至今未有子嗣,暮残声在一碗水的工夫里跟他们交谈了几句,那手脚粗糙的妇人一边纳着单边鞋底,一边闲聊说想要收养个孤儿视若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