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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朝她们看了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自己回答了绿菲的问题:“势不可久阻,意思是我这病不能再以温和疗法对待了是吗?若排之太缓,时日久了,不仅不可痊愈,还会变本加厉。”
方大夫点点头,“如果拖下去,是可以拖个三年五载甚至更久,但你定然也不想这样终日病怏怏的吧。是以,还得治本。”
“如何治本?”芄兰问道。
“我这病自己心里有数,时日已久,病气入髓,要治本定会牵连自身,风险必然不小吧?”
方大夫神色凝重起来,“你说得不错,还算有自知之明。要治本,得下狠药。若药到病除自然是好,但也许在病除前,你的身子便受不住了,这样也许是两败俱伤,也许是同归于尽。我说话不好听,可我得说清楚,你得想明白。是拖延还是根治,全看你自己。”
“我早料到是如此了。”傅明笑笑,“拖延就不必了,还是赌一把吧。”这些日子以来,他受够了病痛之苦,往后数年,若要如此甚至更不堪地度过,他宁愿以命为筹,赌一回生或死。
傅明下定决心后,方大夫真正地就此驻扎下来,开始为傅明做治本的前期调理。绿菲和芄兰更是尽心伺候,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血煎熬成药,只愿自家公子能够度过此劫。
傅明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每次从昏睡中醒来,他便要强打精神写一封信。给周承衍的,给陶阳的,给庆孙的,给孙藏用的,给燕乐的……然后将它们交给绿菲,交代若自己运气太差,赌输了这一局,便让她替自己将这些信捎给各位收信人。
最后一封是写给靳以的,“如若,如若他有一天来此寻我,便交与他。若他不来,便罢了,一年后,就烧了吧。”
所有的事都交代好了,他接过方大夫递来的药,毫不迟疑地悉数喝尽,随即躺上床去,任方大夫在自己身上扎下一根又一根银针,针扎入体,他已毫无感觉,只觉梦沉沉,坠入其中,似无底洞般,再难从中醒来。
春去夏来,地上花冢皆已腐化成泥。靳府开始往周府补送彩礼,正妻不同于妾室,礼数不同,不可轻待。而周府也重新为待嫁闺女添置嫁妆。
两府热闹,外人耳闻总要问说几句。但这热闹与人言似乎都与靳以无关,他更加倾注心力于公务,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越发得皇帝赞赏,三皇子看重。
每日很晚回府,他仍会去老太太屋里请安,祖孙二人,却越来越无话可说,老太太心中忧虑渐重,但转念一想,人总有个心灰意懒时,时日久了,便会好转。由来只见新人笑,她认为,周晥清的到来一定能够让靳以重新敞开心扉。
府中再无人提及傅明,除了昭彦。都说孩子无长性,可有时夜里,靳以去昭彦屋中看他,他自梦中醒来,总会拉着靳以的手喃喃一句:“爹爹,爹爹怎么不和你一起来看彦儿?”但在日里,昭彦也从不当他人的面说这样的话。
不仅老太太那样认为,甚至连靳以,他都想忘,以为一定能忘,他们都会忘。
夏深时,靳府似乎终于否极泰来。靳以升迁,又是一番庆贺。
他曾发誓,再不踏足芳满庭。但人醉后,却什么都忘得干净,脚步似乎也不由自己控制,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唯有月色空照的院外。
门响动的声音惊起了树上的栖鸦,它们自枝头纷纷飞起。靳以醉眼蒙眬,随着声响看去,似乎看见树枝上有一抹白,在月色中如独绽的木末芙蓉。
他走过去,伸手将之摘下,却是一方手帕,是他熟悉的,曾经有一只手拿着它为自己拭汗的手帕。但那帕上,有一团发黑的痕迹,他皱皱眉头,拿着那方手帕走到池子边,想将黑渍洗去。手帕入水,搓揉几下后,他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靳以手一顿,人似乎清醒过来。他怔怔地看着手中还未洗净犹带血痕的手帕,想起曾经那个荒唐的梦。想起,那日黄昏入夜时,有个人就站在那边的树下等他。
难道他真的来过?梦并非是梦?既已诀别,他为何还要来?那夜发生的种种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这手帕也许是他遗失的?可为何带着血痕?
靳以在池边站了许久,想了许久,脑袋越来越疼,想到后来,他嗤然一笑,似乎在嘲弄自己的死性不改。怀抱希望又被剥夺而彻底失望的感受,他尝过一次再次,已痛极倦极,不愿也不能再将真心送人践踏了。
这夜过后,靳以仍一如往常。只是每到夜深人静时,他便会想起那方被他遗弃在池边的手帕,那本已发黑的血痕再次变得鲜红,血色刺痛他的双眼。
他不断地劝诫自己,又不断说服自己,不同的心绪拉扯着他,让他难以入眠,即使入眠,也是梦境连连,纠缠不休。
再醒来时,他想,罢了,便去看看吧。他们之间,其实并无深仇大恨,相反,其实是情义多过怨怼的。只是如今情义已成空,那么,怨怼也该放下了。即使做不成眷侣或朋友,至少也该好好地道个别,送他一声祝福。如此,才算真正地放过彼此了吧。愿往后,好梦也罢,噩梦也好,都不再因他而生。
他此去不是呈出真心,而是收回真心的,如此,必不会再度被伤。
靳以如此劝服了自己,便在下一个休沐日,打马向京郊。
当靳以抵达时,却发现院门上落了锁,明显是院中无人,唯有院角一丛蔷薇开得天真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