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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乌罗轻声道“我会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时候你们习惯了,也同样,什么都没有了。”
首领的眼瞳骤然缩小,她还不能那么流畅地表达,可学习到的语言已经足够明白乌罗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想要吗?”乌罗轻柔地笑着。
神明原来是这样的吗?
首领茫茫然地看着乌罗,巫者似乎还是那个巫者,可突然变得截然不同了。她不知道是自己心里的感觉变化了,还是神明的确在这一刻发生改变,她忍不住觉得恐慌,又被这言语中美丽而可怕的未来所蛊惑,只是觉得呕吐欲涌上喉咙,果子的酸味重新返回,冲得她晕晕乎乎,喉管泛起火辣辣地疼痛。
她最终还是呕吐进了罐子里,乌罗及时拿的。
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吐,又为什么会吐。
乌罗宛如摸猫一般顺着首领的脊背跟脑袋,安抚着她,顺便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热水,漫不经心地帮她擦擦脸上的秽物,任由不停喘着气的女首领无助地靠在他肩头。他从来都不会做任何无用功,起初局势不明的时候,首领一直占据主动权,如今她主动将主权交出,乌罗自然也不会笨到完全不利用。
不过刺激到人家神经性呕吐,这的确是乌罗始料未及的,他已经不这么干很多年了。
首领吸了一下鼻子,问道“那明天,会下雨吗?”
乌罗“……”
这我他妈哪儿知道啊!天气预报都在手机上停播一个多月了!
“明天就知道了。”乌罗高深莫测地说道,又摸了摸首领的头,催促道,“你累了,该去睡觉了。”
首领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老老实实地往自己的干草床上走,正在比对着脚编草鞋的堇给她让出位子,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问了几句。首领摇摇头,瞥见已经走到了洞口去的乌罗,那个男人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大,又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可是他比十个绿茶跟十个白连还有十个狼群加起来都可怕。
“堇。”首领忽然问道,她将手覆在了堇的肚子上,圆滚滚的肚皮上偶尔会有些许撑出来的手脚痕迹,是藏在女人身体里的新生命在炫耀自己的存在,她还不懂得惆怅,此刻却以极为怅然的口吻询问道,“要是,可以吃得很好,没有狼,每天都有火,都不会饿肚子,还有鞋子,你可以吗?”
堇惊讶道“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可是,哪有这么好呢?”
“再没有孩子,呢?”首领轻声道,“要丢掉,薪、阿彩、蚩、小酷他们……只有,我们。”
堇的脸忽然发白,她小声道“实不够吗?我,我们,少吃一点。”
首领摇了摇头,她轻声道“不是,你好好吃实,我觉得,好像明白乌在说什么,又好像,不懂。”
“嘻——”堇伸手抚摸着首领的肩膀,听到这个她可就不困了,起码还能再跟首领聊个五块钱的,她如母亲般温柔地安慰着陷入迷茫的领袖,朗声道,“乌是很厉害,我们不懂,很……很不要紧。”
首领大笑了起来,她贴在堇的肚皮上听着动静,低声道“是啊。”
不要紧,乌一直都很厉害,所以,这样就可以了。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神是无用的。
乌罗正站在洞口欣赏远方的黑夜,今日是满月,隐隐约约能从风中听见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声,他与首领说那些话,一直以来做这些事,自然不是为了一心一意呵护这个原生态的部落。
要不是钱不足够,这儿又没什么路,指不定乌罗这会儿连越野车都开出来搜索下整片山区了。
管理五十多个人对乌罗而言一点都不难,装神弄鬼对现在而言也并不麻烦,甚至只要赔点本,他就可以直接成为至高者,然而之后呢?
乌罗教导这些人语言,用图画教导这些人认识字,并不是为了保护这种古老的文明,而是更方便他们之间沟通与交流。人们可以通过图画辨认,文字本身就是从绘画之中演变而来的,教授简体字固然简单粗暴,只需要反复填鸭式教育就可以了。
说起来轻松容易,可是做起来就未必了,学习的时间呢?进度呢?他们学习文字只会被陌生感所阻碍,一旦无法理解,极容易产生抗拒心理,文字跟语言不同,它在这时候还谈不上是不可缺失的存在。
乌罗刻意为蚩解释他的名字,编造故事与由来,就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去接受这个不常见的字。
可每个字,难道都由他一一杜撰方便记忆吗?他是个商人,而不是个语言学家。
商场显然更为乐见这些部落发展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文明,而不是任由乌罗简单粗暴地将一切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否则就不会设定奖励金的存在。没有人在商场里,这个“金手指”逼迫着乌罗融入这个世界,融入这些部落,他可以选择各种各样的办法来解决麻烦,用商场无疑是最简单的。
只需要将部落变成工具人,教导他们简单的生产,用无数工具来兑换余额。
可然后呢?
就如同乌罗方才对首领所说的那样,他们会在时光里慢慢被驯化,成为流水线上的一员,会过度依赖乌罗,甚至会滋生贪欲,丧失生存的本能。
家畜与野兽的区别就在于此,前者一旦离开主人,离死亡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