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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恨这个世道,却归根结底更恨自己。他捏着手中的铜印想,如果现下是他大哥谢瑜在这,甚至是他的姐姐谢瑶,都不会像他这样六神无主,没出息到只会哭。
    为什么偏偏是他,谢珏近乎绝望地想。老天爷似乎跟谢家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替谢家留了一线希望,却又将这希望寄托在了最无用的他身上。
    天渐渐亮了个彻底,外头有仆从来往,不可避免的弄出些人言声响。谢珏坐在屋中,外头一直没人进来搭理他。想来也是,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江凌的一个随从,确实不值得旁人分出多余的心力来照应他。
    他的房门忽然吱嘎地响了一声,谢珏从搅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才发现房门被人从门外推开了。
    “小叔叔。”江凌从门缝里探进个小脑袋:“我可以进来吗。”
    “可……咳,可以。”谢珏一开口,才发现他的嗓子像是吞了铁水一般,几乎发不出声。铁锈味儿从嗓子里漫上来,谢珏偏头一咳,咳出了一口带着血丝的痰。
    下人房的门槛对江凌而言还是有些高,她手脚并用地从门外翻进来,漂亮的衣衫上蹭了长长一道灰土也浑然不觉。
    江凌迈着步子跑过来,自立更生的顺着谢珏的腿试图往他怀里爬。谢珏见她辛苦,伸手将她捞到怀里。
    “你怎么来了?”谢珏问。
    “嘘——”江凌神神秘秘地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趴在他肩膀上小声说:“我听见小叔叔在哭了。”
    江凌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酥糖,宝贝一般地捧到谢珏面前。
    小孩子哄人的方式单调且毫无新意,谢珏只觉得身心疲累至极,连拒绝都提不起力气。
    江凌拿他的沉默当默认,笑眯眯的把酥糖塞到他嘴里,邀功一般的说:“我父亲先前难过的时候,就是吃了我的糖才好的。”
    酥糖甜的发腻,似乎是带在身边久了,微微有些融化,粘牙的很。
    谢珏用舌尖舔了舔口中那块糖,眼皮一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先滚下了两行泪。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
    江凌吓了一跳,忙伸手给他擦眼泪:“呼呼,小叔叔不痛啊。”
    幼童娇嫩的手落在他脸上。谢珏忽而想起曾经某次谢永铭回京述职时,谢瑜喝多了酒,抓着谢珏与他说边疆的轶事。谢瑜说他在边城外头救下了个迷路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岁数不大,非听人说大漠里头有宝藏,背着个小布包便要去探险,差点饿死在大漠里。
    谢瑜说起这些事时神采飞扬,身上谢家军的军甲坚实锃亮。当时谢永铭从院里练完了枪进门,笑着骂他吹牛不说,还差点用枪杆戳了谢瑜一个跟头。
    也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儿。
    谢珏缓缓地,伸出手去将江凌搂在怀里。他滚烫的眼泪落在江凌的手上,烫了江凌一个激灵。
    他还不能死,谢珏想。
    谢永铭将这方私印交到他手中,若是他就这么没出息的认输了,连死都没脸去死。
    江凌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但也乖乖让他抱了。谢珏哭了一会儿便自己止住,他抽了抽鼻子,闷声问:“你父亲呢?”
    江凌歪着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听江墨说,是进……进……”
    进宫。
    江晓寒正走在宫道上,这条路他走过千遍万遍,闭着眼睛都知道脚下的石砖纹路,还是头一次走得这样忐忑。
    先前江晓寒递折子时,宁铮还试图挡一挡他,不叫他去见宁宗源。宁煜在中周旋了一下,直言江晓寒身为内阁左相,面见圣上理所应当,轮不到他们来拦,这才算拿到了宫牌。
    宁宗源身体不好,便传了话来,叫江晓寒直接往紫宸殿去,不必去上书房了。
    宫城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低沉的气氛,往来的宫女内侍皆低着头步履匆匆,往日里的那种井然有序皆被惶惶不安取代。宁宗源病重,除了朝堂之外,连内宫中都开始人心不安。
    江晓寒到时,正赶上太医请脉出来,年过花甲的老太医面色忧虑地冲江晓寒行了礼。打探帝王情形是大罪,江晓寒只礼貌的颔首回礼,并未多说什么。
    宁宗源身边的内侍自然认识江晓寒,见他来了哎呦一声,忙将人往里头引。
    “江大人可回来了。”那内侍愁眉苦脸:“听说大人先前在外头生了病,现下可好了?”
    皇帝面前三品官,江晓寒客气地笑道:“都好了。”
    “那就好。”内侍叹了口气:“陛下的身子这两日不大好,江大人一会儿见了陛下,可得警醒着些。”
    江晓寒自然明白这内侍在提点他,便记下了这份人情。
    内侍引着他进了正殿,宁宗源虽然病着,但却并不是无法起身,此时就正坐在高高的书案后头,似乎正等着他来。
    无故不能正视君颜,江晓寒垂下眼,恭顺地行礼:“见过陛下。”
    他是文臣之首,哪怕身在御前,也已经不必跪地磕头了。
    “免礼。”宁宗源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可避免的老态,说话也不比往常中气十足:“此去可辛苦了。”
    江晓寒埋下头去,回道:“两江大吏不仁,臣甚是惭愧。”
    “人都会为自己打算。”宁宗源说:“天要变了……朕老了,可朕的儿子还年轻。他们有不臣之心,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