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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沈尧后背发凉。
只因卫凌风从没救治过相同病症的患者。
那患者的由来,全是沈尧一手胡扯。沈尧从前胡扯的时候,特意把几种怪病的症状集合到一个人的头上,就是为了避免雷同。
哪里想到,天下之大,竟然真的冒出一个症状相同的病人。
然而沈尧的师父只当那妇人所言非虚,况且卫凌风确实是他的得意门生。所以等那位妇人说完,师父便道:“夫人稍等,我这就让小徒给令公子诊脉。”
没过多久,卫凌风来了。
他与沈尧擦肩而过,径直走入了厢房。
沈尧和其他几位师兄守在门外,也不敢在这时候去歇息。
彼时月明星稀,落叶无声,墙上浮影渐高,室内灯盏未明。
沈尧小声嘀咕:“大师兄已经来了,为何师父还要亲自看诊?这位妇人,有什么天大的来头吗?”
另一位师兄答道:“这位妇人乃是前任武林盟主的遗孀,她的儿子……我不用说,你也知道是谁了吧。”
沈尧闻言大骇。
初见那妇人头戴朱璎宝钗,一身锦衣华服,沈尧尚且以为,她是某位官家贵人。不曾想她竟然出身武林名门,丈夫是已故的前任盟主,儿子是鼎鼎有名的江湖豪侠。
她的儿子全名楚开容,年纪大概二十岁出头,师承东和派的空无大师。楚开容踏入江湖第一日,便以一人之力单挑满山匪寇。
自那以后,他声名鹊起,人送外号“楚一斩”,一斩之下必取人命。
沈尧忍不住问:“习武之人注重调理内息,多半身强体壮,楚一斩怎么会沦落到身染恶疾,无人敢医的地步?”
站在一旁的师兄道:“也许不一定是患了病,而是中了毒呢。”
沈尧豁然开朗。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时人称赞楚公子深明大义,颇有乃父之风,那就必定有人怨责于他,意欲将他除之而后快。
楚氏一族长居京城,乃是当之无愧的武林名门,百年根基不可谓不深。再想那京城之地,堪称一颗中原明珠,广照四海豪杰,吸纳八方志士,必定人才荟萃,藏龙卧虎。
楚开容的母亲不可能找不到医术高明的大夫。
她恐怕是找不到愿意淌这趟浑水的大夫。
如今,他们找上了卫凌风和师父,归其根本,竟是源自沈尧当年的胡编乱造。
当晚凌晨时分,沈尧回房休息,一晚上都睡不踏实,临到天亮又发了一场噩梦。梦里卫凌风独自一人在河边行走,白衣青衫,好似世外仙人。
彼时水浪击岸,长烟一空,天外不见日月,云雾茫茫一片,沈尧紧盯他许久,最终发了魔怔,拉着他冲进河里。
次日一早,沈尧在床单上发现一些不太妙的东西。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尧心想,他之所以会做这个梦,大概是因为良心有愧,此前编造的那些故事,最终牵连到了师兄。
正是因为牵连到了师兄,所以梦中有愧疚,所以没有固守阳气,于是精满自溢,弄脏了床单,也算天道好轮回。
再说那楚开容。
这小子在山上住了一个月,受到了丹医派的悉心款待。在此期间,他坚持用药,日渐康复,不仅能开口说话,还能下床走动。
不得不提的是,楚开容此人,和江湖传言有些差别。
比如他并非谦和有礼,也并非洁身自好。他的伤势尚未好全,就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拿着一把檀木的折扇,每日坐在院前晒太阳。每当瞧见长得漂亮的姑娘,一定要和她们调笑两句。
沈尧每天都盼着他早点滚。
楚开容不知他腹诽,对他一派和蔼:“你们这个门派,名叫丹医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过比起南岭的药王谷,还是差了一大截。”
沈尧低头扫地,假装没有听见。
楚开容约莫是个话唠。他再接再厉道:“你们的掌门,医术确实出色。想他门下的那位大弟子,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偏偏还那么年轻……培养这么一个人才,光靠你们师父是不够的。”
这话讲完,楚开容发出一声感叹:“如今的年轻人,不是城府太深,就是隐藏太久,老一辈都要甘拜下风了。”
沈尧接话道:“我大师兄两袖清风,淡泊名利,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说来奇怪,淡泊名利心性高洁,原本是沈尧最不关心的优点。
沈尧认为人生在世,快活二字,却没想到如今用来反驳楚开容的,竟然是他从前最看不惯的。
楚开容闻言,忽而一笑道:“你今年多大,十九岁么?尚不及弱冠,就同我讨论心境和名利,你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我今年十八岁,”沈尧肃声道,“年龄不是问题!你有没有听过两小儿辩日?”
楚开容摇摇扇子,道:“我只听过纸上谈兵,还有盲人摸象。”
沈尧扔了扫帚,毫不退让:“即便我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也好过狂妄自大的匹夫,就算我是目不能视的盲人,也好过眼高于顶的俗人!”
楚开容也收了扇子,偏过头来看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总想劝服别人,总想在争辩中分出高下,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后来见的人多了,我才明白争论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