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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甩袖,面朝沈尧,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何必拿自己的命去堵别人的嘴呢?”
祠堂内潮湿阴冷,槐木地板森森发凉,檀香的气味掩盖血味,呛得师父咳嗽了一声。
沈尧抬头,只见楚夫人目光如刀。
但她一言不发,显然听出了师父的画外音。
师父身为丹医派掌门,一贯偏心且护短,这是门中弟子皆知的事。他刚才特意提及楚公子毫发无损,与初时大不相同,想来是为了提醒楚夫人,她儿子的那条命是丹医派捡回来的。
此事便这样不了了之。
沈尧本以为当晚要罚跪祠堂,但是师父放他走了。
彼时天已入夜,窗外漆黑一片。师父将他唤进内堂,又点了一盏灯,施施然放在桌前。
微风过窗,映得灯影摇曳。师父坐在一把木椅上,两鬓斑白,格外显眼。
他低声问了一句:“阿尧,你杀的人?”
沈尧立刻回答:“弟子不敢!”
师父“哎”了一声,慢悠悠道:“我谅你也不敢。你最多放一点巴豆,让人来回跑几趟茅厕。”
“是是是!”沈尧点头如捣蒜,蹲下来给师父捶腿,“师父您老人家果然英明!”
“我是英明,但我管不住你,”师父拍了他的脑门,话中犹有怒气,“真是造孽,看看你给自己惹了什么事!”
沈尧脑门有伤,被拍得很痛,于是就“嘶”了一声,然后道:“那侍卫死因不明,很可能与巴豆无关,既然与巴豆无关,为何查到了我身上?这是一个未解之谜。”
师父却说:“哪有什么未解之谜?事实就是你下了药,刚好背了这口锅,一时半会摘不掉。”
沈尧笑了一声,分外狗腿道:“从七岁开始,我就是丹医派的弟子。我生是丹医派的人,死是丹医派的死人,我以本门为荣,不想本门以我为耻。师父,我就算背了一口锅,也绝不会牵累你们。”
他说得真心实意。
然而师父敛眉,反问道:“下个巴豆而已,谁敢要你抵命?”
师父穿一身粗布麻衣,衣摆均是草木的味道,由于常年浸泡丹药,指甲也遍布沟壑。
沈尧抬头望他一眼,见他额上有了皱纹,白发多过了黑发……他是真的老了。
沈尧出生不久,母亲去世。父亲养他至七岁,仍然家徒四壁。他的父亲酗酒成性,每当饮醉时,常要打他撒气,与清醒时判若两人。父亲不喝酒的时候,教他诗书礼仪,喝完酒之后,就教他棍棒服人的道理。
七岁那年,父亲将沈尧送上山头,亲手托付给了师父,从此再没出现过。
所以对沈尧而言,师父更像是他的父亲——慈祥、宽厚、充满长辈的耐心,如山一般为他遮风挡雨。
不过如今他老了,不再是十年前的模样。
沈尧低下头,答话道:“弟子这次确实有错,往后再不敢鲁莽行事。”
师父微微点头,眉目中露出倦意。
他提起桌上的灯盏,没再看沈尧一眼,低声接着说:“好了,你先回去吧。走一步算一步,与你无关的事,赖不到你身上。”
俗话说,走一步算一步,但因现实反复无常,很有可能无路可走。
这日和师父告别以后,沈尧绕着山顶走了两圈,山风拂面,夜色静如深谷。
山巅之处有个凉亭,亭子年久失修,倒是看景的好地方。沈尧爬上小路,正打算上去坐一会儿,却发现亭内早已有人,还占了最好的位置。
那人正是卫凌风。
说来也怪,卫凌风好像有备而来,身边摆了一壶酒,两盏杯,三碟咸菜。
沈尧寻到他身旁坐下,自斟满杯白酒,开口道:“大师兄好兴致。”
卫凌风回他一句:“你额头有伤,这段时间要忌酒。”
沈尧笑道:“就喝这一杯,能出什么事?”
说完他一饮而尽,才发现杯中不是酒,而是半温的白开水。
“师兄你也太抠门了点儿,”沈尧道,“以水代酒,喝完嘴里都没味。”
喝不到一滴美酒,景色也变得平凡无奇。
沈尧端着酒盏,百无聊赖,略微抬起下巴,看向天边的月亮。
星斗高悬,薄云如纱帐。
卫凌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斜坐在亭边台阶处,又抓起了一把咸花生。溶溶月色照在他身上,使得素布织成的白衫有了锦缎华服的流光。
他一边剥着花生壳,一边和沈尧说:“我不愿让你喝酒,一是因为你有伤,二是因为,你的酒品太差了。”
沈尧自然不同意,马上接了一句:“哎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酒品太差了?”
卫凌风没有回答,塞给他一把花生米,都是剥过壳的。
从小到大,沈尧最爱的零食就是花生。
他收了这等好处,便与卫凌风碰杯,咳了一声道:“我爹当年喝完酒,总喜欢打人,我是他的儿子,可能和他有点儿像。”
沈尧伸手揽过卫凌风的肩膀,义薄云天道:“假如之前得罪了你,那也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把你当做亲兄弟,心中唯有敬重之情。”
卫凌风很快做出回应:“门中有很多师弟,唯独你最让我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预告:月夜凉亭再诉衷情,武林大会一展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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