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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尽然,”沈尧昂首,露出一颗虎牙,“瘟疫来势汹汹,咱们躲不掉的。要拼,就只能拼运气,倘若小爷我的运气不好……说不定,客死异乡,正是我的下场。”
黯淡朦胧的月色中,许兴修似乎闭了闭眼。
卫凌风打来半盆冰冷的井水,搁置在桌上。他拿起一块粗布,沾水,打湿,洗了一把脸。
沈尧不由得打趣:“大师兄,你还有心思洗脸呢?”
卫凌风唤他:“你来,我给你也擦擦。”
沈尧吊儿郎当地晃了过去。
卫凌风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湿透的粗布往他脸上一蒙,像是洗盘子一样,仔细搓了他的面颊,搓得还挺干净,像是驱散了郁结于心的怨气。
在这么一瞬间,沈尧神清气爽,换发生机。
卫凌风又打开柜子,取出三个私藏的馒头,以及一碗凉透的剩菜。他招呼两位师弟:“我们先吃一顿宵夜,吃快些,还有一堆要紧事等着我们。”
沈尧掰着馒头,边吃边问:“何事?”
卫凌风双手负后,应道:“验尸。”
*
丹医派的弟子们,首先要过的第一关,便是验尸。
丹医派的北厢房常年无人居住。房舍紧靠着深山洞窟,那洞窟是天然而成,一年四季都往外冒着寒气,洞中藏着百年寒冰,还有几具无名氏的尸身。
想当年,沈尧尚不满十岁,便由三位师兄带进洞窟,研习一具尸体的筋脉和骨骼。
师兄告诫他:丹医派的弟子们,不仅要记诵上千种药材,也要熟知各种筋骨、穴位、脏器。
话虽这么说吧,沈尧还从没见过暴死之人的残骸。他和卫凌风、许兴修三人遮着面巾,戴好斗笠,悄然潜入深夜的长街。
很快,他们发现街边枉死的乞丐。
卫凌风随身携带一把锋利匕首。
出鞘之后,匕首寒光乍现。
卫凌风抬手轻轻挥袖,搬动乞丐的尸身,将其横置于台阶。他剥开乞丐的褴褛衣衫,匕首沿着死者的喉管一路缓缓切割至胸膛,霎时污血横流。
许兴修感慨道:“果然,他们说得没错。死者皆是浑身发紫。”
卫凌风补充道:“死前体弱无力,反复高烧,咳血,水肿……”
刺鼻的恶臭迎面扑来,卫凌风等人纹丝不动。
沈尧从袖中取出另一把匕首。他切开尸身的腰部,劈断肋骨,呼吸逐渐急促。他正要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纷繁踏响的马蹄声。
“走!”卫凌风当机立断。
他冲进了夜色更深的角落里。
沈尧身手敏捷,紧随其后。
许兴修正在沉思,反应慢了一拍。他提起袖摆,还没来得及逃跑,前方已经传来一声怒喝:“何人在此?”
明月当空,许兴修一袭黑衣,倚风而立。
骑马的那些人都是官府的衙役。为首的衙役年过三十,浓眉大眼,正气凛然。他一手提刀,一手握着马背缰绳,朗声道:“半夜三更,你独自一人在街上鬼鬼祟祟,所为何事?你若是不出声,我必要将你按重罪论处!”
沈尧旁观这一幕,心神不宁,躁动不安。他几次三番要跑回去,都被卫凌风拉住了。
沈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瞧瞧许兴修,平时嘴皮子利索得很,这会儿一句话都讲不出口。我不出去帮帮他,他那脑袋瓜子都要让人削了。”
卫凌风嘱咐四个字:“静观其变。”
两人话音刚落,许兴修掏出一块木牌:“大人明察。我是楚夫人的亲随,做过大夫,也做过仵作。”
那衙役果然降低声调,态度客气不少:“楚夫人?”
许兴修朝他抱拳,微微弯腰道:“正是京城楚氏。我家公子楚开容……前几日造访安江城,大人若不嫌弃,可与我回一趟客栈,我家公子尚未歇息。”
衙役挥手,猛然抽响马鞭:“楚公子深夜不眠不休,所为何事?”
许兴修腰杆挺直,与他直视:“楚公子宅心仁厚,听不得街上的哭声。”
衙役没再接话。他带领众多随从,策马而去,许兴修远望他们背影消失的方向,似乎是……通往安江城的城门?
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顷刻间,他不寒而栗。
天还没亮,南城的青苔巷里,几位出身草莽的武夫们收拾包袱,打算尽快离开安江城。
武夫们洞察先机,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而且,他们大多是穷得叮当响的孤家寡人,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行囊一背,即可上路。
他们紧赶慢赶,奔向出城的路,只见城门紧闭,戒备森严。
守卫是一帮提刀的衙役,戴着官帽,穿着玄色长衣。光看他们的气息吐纳、站姿步法,并不算是武林高手。
武夫们仗着高强技艺,勒令衙役开门,放自己出去。而衙役们忠于职守,自然不肯,两拨人立刻拔刀相向,血溅当场。
阵势越闹越大,双方都像是见了死敌,刀剑碰撞,身如血衣。
少顷,弓箭手立于城楼,齐刷刷放箭。
武夫们无一幸免,尸身横卧于城门之内,显得壮烈而凄怆。
*
直到第二天清晨,沈尧方才得知,安江城已经被封了。外人不得入内,百姓不得出城。
卫凌风煮开一壶水,轻描淡写道:“不能怪官府的人。疫病突发,难以遏制,大夫们查不清病因,药师们开不出单子。敌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除了封城,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