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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有个苍白的男人,三十多岁的脸,全白的头发,失明的眼睛随着权清风的声音转了转,但没有焦点。
权清风将他扶起来:“师父你稍等一下,药马上就好。”
男人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声音开口:“你是不是又打无用了。”
权清风沉默了一下。
师父皱起眉头,严厉地指向他,但因为看不见,指错了方向,权清风把自己的额头顶在师父的手指上,师父点着他的额头,严肃地讲:“不要辱没同门,我没教过你吗?”
权清风嗯嗯了两声:“没有。”
“你……”师父又咳嗽起来。
权清风把他扶好坐正,去端药,师父还在絮絮叨叨,权清风一边倒药一边自言自语:“这么多话,也不怕命更短。”
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很好使的师父中气十足地喊:“你说什么?”
权清风:“没什么,没什么。”端着药回来。
他把药碗递给师父,师父颤抖的手一边摸一边接过来。
权清风找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开始翻看炼煞禁/书。
师父叹口气:“你还在做这种事吗?”
权清风嗯了一声。
“你又让无用替你顶罪了吗?”
权清风再次嗯了一声:“想先放个小的出来练练,给铃星做个准备,走火了。”
师父皱起眉头:“伤到人了吗?”
权清风翻了一页书:“没有。”
“真的吗?”
权清风又翻了一页书:“真的。”
师父突然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又重新开口:“清风,为何如此执念于七金呢?”
他的弟子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我有吗。”
“你从小就排斥与七金有关的事,到底七金如何得罪你呢?”
权清风放下书,叹了口气:“我从小你就这么问,我说了很多遍,我跟七金没有私仇。我只是看不惯北海人对他们的敬仰,这样虚伪的、存在于他们想象中的英雄,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是为了他们好。”
“如何为了他们好?这简直……”
“我也会成为英雄,成为北海的救星,然后再告诉他们,保护他们的一直都是他们最恐慌的东西。你们他们便会明白,‘英雄’也好,‘救星’也罢,都是他们自以为的,他们的错误就在于太容易被操纵,被操纵的人应该有付出代价的觉悟。站在多数人那边的力量,就会被奉为神明,相反的就该下地狱。这狗屁一样的逻辑,这基于人们的脆弱滋生的信仰,多么得不堪一击。”权清风笑起来。
师父仍旧满怀忧愁地皱着眉:“可是……”
权清风挥开手:“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你要是有本事,早能阻止我了,你们这群自以为清高的人,包括权家人在内,就是我最早的试验品,只要有益于你们,你们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本来你们也没有阻止我的本事,那就坐好,让我来做,少那么多废话。”
师父仍旧:“可是。”
权清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碗,将凉了的药泼在地上,站了起来:“每次来都这样,就应该让别人管你。”
师父喟叹:“清风……”
权清风甩袖离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站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招了招手,把药碗递给一个小修:“还有些药,你重新给他做一碗。”
***
绑在铃星曳红另一端的,是个年轻的小修。
在铃星回来的头些日子,他几乎每晚都会暴走,因为梦里全是他本该记得的事情。权清风四处搜来的法宝终于派上了用场,尤其是曳红。只要系上他,铃星的暴走便会首先由曳红的另一端抵挡,如此,已经死了三个人。
这个叫桑麻的小修,是第四个。他是自告奋勇来的,因为听说铃星前些日子击败了来犯的西域妖煞,所以他认为,只要能管好铃星,那么北海一定可以受益。
于是他抱着这样的信念来了塔底。
出乎他意料,塔底的“凶煞”,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
这孩子目光冰冷,看谁都是一副看不上的样子,明明是被关起来的,但神态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听清风大师说,他记不得以前的事。
本来没人指望桑麻可以当他曳红多久,可没想到一当就是三年,直到这孩子十五岁了,桑麻也还没有死。
桑麻从来不觉得铃星可怕,他自己有一个弟弟,如果不是因为早夭,跟铃星一般大,于是他便把铃星当兄弟——单方面的,铃星甚至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尽管桑麻介绍过自己,铃星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好像并没有记住。不仅如此,桑麻还趁没人知道的时候,带着自己的未婚妻偷偷来过一次,因为未婚妻对于被桑麻描述的天下第一好的小孩儿打动了,求了很久才跟着桑麻一起来。
那天他们来,给铃星带了很多好吃的,桑麻不像平时一样随意,那天有些小心翼翼,把好吃的都给铃星摆好,甚至帮他放好了筷子,觉得很抱歉的样子。
铃星看了他一眼就开吃,什么也没说,对于桑麻未婚妻频频投来的好奇目光也权当没看见,他只是自顾自地想,好麻烦啊,关我什么事。
有礼貌的未婚妻只是远远地看着,并不靠前,但她偷偷小声跟桑麻说:“他会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