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_第75章
空寂无人的沿海公路上,汽车速度逐渐飙升。两窗风景飞逝而过,窗外几乎看不清景致,邢默探出半个身子,两手拖住手枪,每两分钟飞快打量一周。第第三次探出头,他敏锐地发现后方地平线出现车光。短短一分钟内,后方汽车已迅速逼近,几乎能看清车身。
邢默冷静应对,安抚老人,同时催促司机再次加快。不远处隧洞近在眼前,等行驶到近前时,后方车上的人射出第一枪。
第一枪炸响在车尾,是宣战开始的信号。老人同司机惊疑不看,而后座的保镖已耐不住性子,身子同邢默一般伸出窗外,端一把老式步枪连射三次,后方车辆开始蛇形游走。
邢默朝对方开过一枪,接着便不再开枪,脸色越来越差。
隧洞的黑暗笼罩一切,唯独上方一线的白炽光冷冷照射黑暗柏油路,飞速跳跃的线条和冷峻的隧洞墙壁反射青光。
一阵阵如同跳跃画面,只看得到后方车辆如同默片进行,每一帧都跳进大格。
这也令邢默越来越确认心中所想。
对方应当是火力全开,不要命似的开法,以至于在出隧洞的瞬间两台车并驾齐驱。
红色汽车上杀手初次登场,熟悉的眉眼身量,短短几个小时,已是完全不同面孔,他肃杀,狠厉,如同最锋利的刃。
“罗修!”邢默忍无可忍,第一次将枪口对准罗修。
罗修冰凉的目光转来,脸上不带一丝笑容,枪口同样缓慢转向邢默。
车身配合地撞向他们的车,同时两声枪响。罗修的红车堪堪避过邢默子弹,对方车技了得,即使极限速度中也能稳操转盘。反观邢默这辆,司机的心理素质显然不能相比,右后轮被爆胎,立马减速的车呈S形滑行,而司机满头细密汗珠,力求惨胜,祈求上帝好运。
大约安稳的日子过够,一辈子未再逃过命,便忘记后生时这条命,也曾枪林弹雨中来,刀头舔血中过。
老人大约也看出凶多吉少,深深呼吸后,紧紧捉住门把手,另只手按住腰间枪支。
“不必担心我,至少我还有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老人同邢默道。
减速同时,罗修大敞车门,捉住上沿猛然用力,矫健地跃上邢默汽车引擎盖。他的平衡力仿佛天生,多年的练习和生死场上的控制让他瞬间地直起身,端起手中黑色长枪,黑洞洞枪口直指邢默。
“滚开。”罗修发声。
“做梦。”邢默几乎同时端枪。
“我给你留过足够时间,东西你已拿到。现在,让开。”罗修端枪手臂抬高,从目视镜中凝望邢默。
“你知我要的不仅仅是东西。还有他的命。”
车已停下,红色车辆上跳下四人,飞快将邢默和老人的车包围,各个手中端枪,面上冷凝成霜,不带丁点感情。他们每个人,邢默都叫得上名,都是五年来生死中信赖,后背交付的队友。这就是雇佣兵的规则,你永远不知下一秒谁会站在对立面。
“八十万美金外加勋爵先生半年军火供应,你赔不起,我们也不赚人情差价。”罗修长身站立在车头,睥睨。
邢默放下枪,接着在罗修目光从目镜中挪开瞬间夺身而上,矫健地将罗修扑倒在地。他单用手臂去控制罗修脖颈,对方的反应一如既往地迅速,迅速攻破弱势点翻身为上,拔出短靴中匕首。
邢默一招未得势第二下便直接抽枪抵住罗修太阳穴,而与此同时,罗修擎利刃反手抵住邢默喉头。
所有外围端枪的人全部神经发紧,两只枪已隔住玻璃瞄准后边的老人。
“罗修!”邢默怒吼,刀刃割破他一层皮,磨出血痕。
“没有退路,你们也没有胜算,你认输,我收手。”罗修言简意赅。或许胜利在望,那种玩世不恭重新出现在他脸上。
“我赔。”邢默咬牙切齿,“只要你开得起价,我还得起。”
“没问题。”罗修从善如流,仿佛这是早为他设好的局,“我要你回归鹰眼。”
“不可能。”邢默几乎与他异口同声。
罗修多盯住他两秒,歪头笑:“你看,你所谓的情意千金,实际上比不过你的私语。在鹰眼这么多年,你其实早学会如何放下仇恨。你自始至终无法释怀的,除了未得到,不过是当年那句“你本可以”。你想向那个小白鼠赎罪,也同时在你心底,想彻底拥有它。承认吧,你心中所谓那根标尺,根本抵不过那个靓仔的感情。我也是奇怪,做刽子手这么多年,你那颗心竟还好好保留在胸膛中。”
罗修笑道:“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是什么怪物。”
“没有什么可奇怪。”邢默手下使劲,双方仿佛角力,“只是在鹰眼之前,我已找到更想要的东西罢了。”
罗修面无表情看他半晌,忽然抬手,看也不看朝一个方向射一枪。瞬间玻璃破碎,老人掩面喘息。
“话说太多。本不是同路人,就更没必要卖人情了。”罗修发号命令,“动手。”
邢默被逼绝境,周身力量猛然爆发,冲出闸门,竟大力挣脱罗修桎梏,将他翻倒在地。
从此刻起,罗修的枪口不再对着他,而是老人:“回鹰眼,或他死。”
老人此刻看上去更显老态龙钟,不论从前多少风浪,此时此刻,不过是任何一个平凡的老者。
骤然枪响,所有人沉默。在这沉默中,邢默的目光飞快扫过在场所有人的枪口。
没有硝烟。
老人手中握着一把枪,头已无力垂下,血从他身体中流出,弥漫。
“看来有人替你做了选择。”罗修淡淡说道,利落收起枪支,目不斜视从邢默身旁走过,“收工!撤退!”
邢默无声无息跪坐在原地,好半天无动作。直到罗修同鹰眼其他团员全部消失,他才站起身来到老人面前。悲愤和挣扎的情绪已散去,只剩下酸涩和无奈感。他伸手捂住老人双眼,默哀三分钟。
老人的拳头始终是紧握着。邢默掰开的他手,发现手心中一张柔皱的字条——
“孩子,我已行将就木。首先请你相信,生命绝不因此而对我变得廉价。相反,在澳安度晚年后,我发现其实并没有年轻时期待功成名就退身后的欣喜。你养父曾馈赠我良多,我也欠他良多,越是到老,越是反思曾经自己的罪孽与过错。你养父将这份名单交给我,曾让我一度担心来领取他的人是什么样的目的,又会怎样利用这份名单。你回港之后,我一直关注你的动向,我想,这份名单交给你,是正确的。去做你觉得应该做的事吧。”
邢默沉默着,而前面的司机也一同没有声响。好半天他才对邢默说道:“先生之前就料定有人会盯住他,天天盼着你早些来,好把东西安然交到你手上。这封信,也是他早写好的,说如果你看到,你会明白他。”
三分钟后,邢默面上再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飞快收拾行囊,夺过双手颤抖的司机的方向盘,调头向安排好的住所开去。他不明白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何以为自己做到此等地步,看到信后他才明白,也许老人不仅仅是为了他,也为了他自己。
邢默忽然觉得手中这份名单,有着更沉的分量。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他准时乘飞机返港。这次来回甚至不足十二钟头的旅程,他收货了一些东西,也失去一些东西。
至少他确认,比起从前,他更坚定且不畏艰辛。
黎雪英今日一件黑衬衫,一改往日洁白气息,令他被衬托得迷人又耀眼。
他坐在小黑屋正中,手握一只桌球正百无聊赖玩弄。这间夜总会深处的房间错综复杂,隐藏许多通道,不是熟知且有人脉的顾客,根本无法解除到巢穴深处。就算是黎雪英,平日也极少会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