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声道：“竟然有人动用了基因生化武器？”
    她不知道什么是“基因生化武器”，只是暂时停了下来。
    明明记忆很清晰，但叙述却很紊乱，那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在脑中纵横交错，经常在语无伦次之中吓破了自己的胆。
    他的一只手，不经意地放在她的背心。
    她原本已经衰弱的气息，忽然增强，整个人也精神了一点。
    眼中，分明有感激之色，可是，却不知如何道谢。
    “他们设下陷阱，难道是想把你也变成一条青草蛇？”
    她点点头：“我明知是陷阱，也早有准备，可是，无奈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们先杀了委蛇，然后，却不愿意一刀杀了我，而是要将我也变成有熊姑娘那样……他们甚至誓言，要将整个金沙王城的百姓全部变成青草蛇……有熊首领，本是被他们放到金沙王城去散播病毒的，但是，我提早发现了，令人焚烧掩埋了有熊首领的尸体，彻底封闭了槐树居……”
    白衣天尊却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古老的金沙王城，自然有其生存的法则。
    蛇毒之所以一直没能被散发出去，也跟其历代蜀王的封印有很大关系。
    他震惊的是：这天下到底谁能有这么大的本领？
    而且，基因生化病毒，于整个九重星联盟都是禁用品，难道此人不怕总有一天被揭穿？
    更主要的是，到底谁那么恨她，到了如此处心积虑的地步？
    “初蕾，你到底有什么可怕的敌人是你不知道的？”
    敌人？
    敌人很多。
    但是，超级厉害的很少。
    可是，脑子里一闪而过，那是泰山之巅的古槐树。三月三，桑脂鸟。有熊氏父女正是因为一路追逐泰山之巅的秘密，才顺道去鱼凫国，然后被害。
    可泰山之巅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她都不清楚。
    凶手是否也是因为要追溯泰山之巅的秘密，所以，才对有熊氏一族下了毒手？否则，单单只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就把有熊氏一族全部灭绝了？
    白衣天尊，也是同样想法。
    很显然，凶手的目的绝非是凫风初蕾一人，而是整个有熊氏——毕竟，凫风初蕾远在鱼凫国，在其身份暴露之前，是和有熊氏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她的手，轻轻抬起来，揭开了头顶的帽子。
    光秃秃的头顶，伤疤早已凝结，可是，还能清晰地看出早前是如何的千疮百孔，甚至，还包括她的脸庞，脖子……
    “那些青草蛇……他们拼命钻进我的头皮，脸上，脖子……我不甘心变成有熊姑娘那样，我拼命拉扯……我想把所有的青草蛇全部拉出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眶：“那些青草蛇甚至钻进我的眼眶……”
    事情早已过去，她的讲述也是轻描淡写，可是，听者却耸然动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纵然是半神人，也被这恐怖的景象惊了。
    “那个神秘的敌人说，要将我变成一条蛇妖，要让天下所有男人见了我都做噩梦……我无法想象我的头发全部变成青草蛇，更无法容忍我的眼眶也被青草蛇所占据……”
    他死死盯着她的头皮、脸庞、脖子甚至苍白的双手……
    如果说以前他还在怀疑，她为何会下了那么大的力气自残，现在，才明白，她不是自残，她是在对付青草蛇。
    要生生将钻入自己头上脸上眼中的青草蛇全部拉扯出来，拼命搏杀——而那些青草蛇，居然全部是有熊氏的后裔。
    身为半神人，自然见多识广。
    可是，这骇人听闻的故事，也彻底震撼了他。
    也难怪她会那么惧怕青色。
    每每看到绿色就发了疯。
    可是，绿色也就罢了，又为何惧怕红色？
    许久许久，他都理不出一个头绪。
    想问，又无法组织语言。
    “小狼王他们要找的蛇妖就是我……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已经杀死了所有寄生在自己身上的青草蛇……然后，自己也变成了这样一个怪样子……也难怪他们见了我，再也认不出我来了……”
    记忆，慢慢地变得清晰。
    小狼王、姒启……他们一次次从自己面前走过，可是，他们已经认不出自己。
    至亲的朋友，至疏的敌人，他们统统都不认识自己了。
    “呵，百里大人，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可怕？”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她的头上。
    她慢慢地，将帽子重新戴上，而且，不经意地拉了拉，几乎遮挡了自己的脸庞，只露出两只眼睛。
    九黎四季如春，绝不寒冷，从来没有人戴帽子。
    以前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送自己一顶帽子，现在才明白，他是良苦用心。
    当她日复一日的在溪水边坐下，终于在某一刻看清楚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他对自己的怜悯和慈悲。
    无论是白衣天尊，还是百里行暮，至少，他对自己，还有这一点点慈悲。
    可能，也仅仅只剩下这点怜悯了。
    鱼凫王，又怎么需要被人怜悯呢？
    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好歹，总是活下来了。
    她由衷地：“谢谢你，天尊！”
    这一次，她已经分得很清楚了：不是百里大人，而是白衣天尊！
    他死死盯着她，恍如不闻。
    实在是太震撼了。
    众人寻找的蛇妖，竟然是她。
    他甚至无法想象：她到底是如何从自己的头顶上一把一把抓出那可怕的青草蛇的？
    有时候，他觉得她糊涂了，在胡言乱语。
    可是，她头上脸上的伤痕，绝不会说谎。
    天地间最美的一张脸，如非如此，她岂会抓破自己的脸？
    许久许久，他才长嘘一口气，到底那神秘的敌人是谁？
    而且，想来想去，这天下最该恨有熊氏一族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谁竟然越俎代庖，如此凶残地灭绝了有熊氏一族？
    凶手选择的时间也很诡异：正是万神大会召开之前。
    要知道，有些爱热闹的大神们，去年就纷纷抵达了，人类显然没有这个势力，真要行凶，也是大神们的手段。
    原本地球上活跃的大神是很少的，很容易便可推算出来，但是，如果在大神们大批量赶来之后，就不那么容易排除了。
    这个凶手，要搅浑水，难道是想把自己也拖下水去？
    种种谜团，就像一张巨大的罗网，慢慢地，令得原本的万神大会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忽然觉得很无力，白衣天尊，竟然也对这桩凶杀案束手无策？
    “初蕾，你有怀疑对象吗？”
    她沉默了很久，慢吞吞的：“是涯草吧。”
    涯草？
    既然是涯草，那么她早前怎会流露出对自己十分怀疑的态度？
    可是，她却十分坚决：“涯草一直恨我，早前寄生在镜子上面，吸取了无数少女的鲜血和元气，练就了巨大的本领。后来，她又寄生在有熊姑娘身上，她也亲口承认，是她将有熊氏一族变成了青草蛇……”
    “果真是涯草？”
    “她以为我必死无疑，所以，亲口承认了！”
    半晌，他才淡淡地：“居然是那个女巨人！简直太令人意外了。可是，我在有熊山林广场，并未发现任何女巨人的尸骨……”
    “正因为她逃跑了，所以，你不能发现她的尸骨……她根本没死！你要是找到了她的尸骨，那才说明凶手是别人……”
    ……
    白衣天尊总觉得这其中有极大的漏洞，可是，又无法指出。
    涯草，的确是最大的嫌疑犯，毕竟，这种可怕的方式，也只有女子才会使用——如果是男人，就一刀杀了，或者五马分尸之类的，也绝不会想到这么麻烦地将一个女子的头发变成青草蛇。
    那分明是毁容的行为。
    因为妒恨，才会恨不得毁掉情敌的容貌。
    如果真的是涯草主谋了一切，可是，涯草明明已经暴露了身份，又何必害怕被宇宙记录仪记载下来？
    而且，凭借涯草的本领，怎么认得出宇宙记录仪？
    涯草又有什么本事把有熊氏一族全部变为青草蛇？
    可是，凫风初蕾却认定了，凶手就是涯草。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凫风初蕾已经背转了身子，面对窗外。
    风簌簌地吹动银杏树，有金色的阳光从树缝之间洒落下来，眼前是一个金黄的世界。
    微风，暖阳，帽子。
    她很庆幸，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被变成一条青草蛇，这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至于容貌，谁还在乎呢？
    白衣天尊讲了几句，可是，她心不在焉，也没回答，甚至没有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一些什么。
    白衣天尊走到门口，回头，但见她还是静静坐在窗户边，保持着同样的坐姿，一直没有再动过。
    门，轻轻被关上。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
    凫风初蕾慢慢将帽子拉开，觉得闷热。
    呼吸之间，都很小心。
    仿佛空气中到处遍布一双诡异的眼睛，充满了嘲笑，自得，以及嚣张的威胁：凫风初蕾，我将你变成了这个鬼样子，你能如何？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没错，真正的敌人，绝不是涯草！
    她早就知道，涯草没这个本事。
    可是，纵然是面对白衣天尊，她也不敢再透露任何的秘密——也不愿意再暴露更多自己的弱点。
    因为，她慢慢地已经发现，白衣天尊，真的不是百里行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