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足以令人忘记她所有的孱弱，一把将之揉碎也在所不惜。
    揉碎。
    揉碎。
    揉碎在自己的怀里，融入自己的血脉，从此，永不分离。
    那是一种贪念。
    贪婪得再也无法放手了。
    他毫不犹豫俯身下去，彻底覆盖了她微张的红唇。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在九黎寝宫，在金沙王城，在她第一次醒来时抱住他亲吻时，在她第一次踏进冥想室里拥抱他时，在她肆无忌惮地指使他唱歌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之时……他便想这么做了，直到现在……
    而她，拼命回应他。
    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十分主动。
    她今晚一直很主动。
    可是，这亲吻之后，她忽然很胆怯，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她只是轻轻抱住他。
    感觉到自己的主动，已经彻底变成了被动。
    亲吻，已经不由自己主宰。
    热烈也不由自己主宰。
    他忽然掌控了一切。
    而她，束手无策。
    也没想到要再去掌控下来。
    她宁愿在他的掌控下，就这么放松一次。
    于是，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想，接下来的一切，就看他的吧。
    他翻身。
    她忽然很惊恐，以为他要离去，就更是用力——别走！百里大人，别走吧。你千万别走。
    你要是走了，今后，就再也没有人陪伴我了。
    你要是走了，今后，就再也没有人保护我了。
    他将她的挽留和低吟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急切配合的双手。
    那是心甘情愿的配合。
    那是一个孱弱生命对于自己最信赖和亲近之人的毫无保留的恳求。
    “初蕾，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永远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他在她耳边低吟，如发誓一般。
    她得到了这盟誓，一颗心瞬间就燃烧起来。
    这样的誓言，唯有百里行暮。
    这个人是真的。
    这场梦也是真的。
    她的手，非常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轻轻一拉，彻底将自己契合在他的身上。
    面贴面。
    两个人，仿佛再也没有任何距离。
    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亲昵。
    那是一种心灵交汇的温柔。
    那是他在几百万年的漫长修炼里，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欢乐愉悦。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喜悦和急切。
    如果这是爱的前奏，那真正的爱，该当如何令人神魂颠倒？
    去吧！
    去吧！
    什么修炼，什么天尊，什么联盟，统统都滚蛋吧。
    他只想拥有这一刻的欢乐。
    他紧紧抱住她，贴着她的耳畔：“初蕾，别怕，一切有我呢……一切就交给我吧……”
    她却在这柔软而充满激情的柔声抚慰里，瑟瑟发抖。
    他的大手，停留在她的颈间。
    雪白修长的脖颈，本如天鹅一般高贵而优雅，纵然现在枯瘦了，还是雪白而柔软的。
    却更添了楚楚可怜的情致。
    他的大手往下。
    她身上，是柔软而素雅的蜀锦王袍。
    那是喜服下面的一层便服。
    那淡淡的红，比喜服更摄人心魄。
    很快，她整个便要呈现在他的眼前。
    一阵风来，有淡淡的凉意。
    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抓住了那抚慰下去的大手，随即，被那掌心传来的灼热烫伤了一般。
    就像一个人，在经历火焰和冰雪的双重交替。
    “初蕾……初蕾……”
    温柔而热烈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
    “初蕾……初蕾……”
    那一刻，她残存的意志彻底瓦解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可是，黑暗中，忽然一抹光亮。
    她不知道这光亮究竟是来自天空，还是来自自己的内心。
    就像忽明忽闪的一颗星辰。
    就像一颗近距离放光的夜明珠，单单将这尺寸之地照亮了。
    她本能地越过那抚慰的手，看他一眼。
    他红色精灵一般的长发忽然变成了一片蓝色。
    蓝色。
    多么可怕的蓝色。
    天啊，这哪里是百里行暮？。
    这根本不是百里行暮。
    这个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凫风初蕾，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疯了吗？
    她蓦然惊醒，一跃而起。
    她的速度那么快，举动那么突然，以至于他根本就措手不及。
    他一怔，她的身影已经如小鹿一般飞奔而去。
    黑暗的天空，重新露出原形。
    日月星辰，重新映入眼帘。
    彼时，天尚未黑透，那明晃晃的最后一丝余辉，就像回光返照似的又窜出来，充满讥笑地看着这片草地。
    白衣天尊觉得这讥笑也看着自己。
    他忽然很恼恨。
    他恨不得一拳砸碎这该死的夕阳。
    再看她的背影。
    她奔跑如风，简直就像虎口脱险的小鹿。
    金色的芦苇丛里，只剩下一地摇曳的寂寞。
    他没有追上去。
    他颓然坐在原地，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
    白衣天尊啊，白衣天尊！
    这里可不是地球，这里是忘川之地。
    地球原本是藏污纳垢之地，加上毒素横行，yin乱无比，只要到了地球，大神们总是或多或少会受到干扰，所以，有远见的正神干脆彻底下令堵死了这条通道。
    地球，仿佛有一种魔力。
    一种带毒的感染力。
    无论你多么神通广大，无论你多么意志非凡，到了这里，都抵挡不了无处不在的心魔。
    欲的魔。
    就算到了现在，许多半神人一踏足地球也会情不自禁重走岔路，被难以抵挡的诱惑而陷入堕落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忘川之地，不该是失控之地。
    忘川之地，某种程度上是净化神心的地方。
    这里，阻拦了一切地球上的毒素。
    可是，你居然在这样的地方失控。
    仿佛有一个无声无息的警告：白衣天尊，你居然在这里失控。
    为何在这样的地方，你也会迷失了自己？
    鬼魅的夕阳，悄无声息地死了。
    头顶的月色冷冷地瞧着他，满是嘲讽和鄙夷。
    他闭上眼睛，忽然很痛苦。
    然后，一拳挥出。
    这该死的月亮，你去死吧。
    月亮不会死。
    就算是半神人，也不能一拳砸掉悬挂天空的月亮。
    此时，它依旧好端端地在天上探出头，冷冷地旁观着地球上所发生的一切。
    人类自有史以来，就对月球有无数的讴歌，有无数浪漫或者缠绵的记载，他们绘声绘色，把月球描绘成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殊不知，月球根本没有任何浪漫的地方。
    月球，无非是九重星联盟的一艘天空母舰而已，其主要职责是护卫地球。在不周山之战中，它受到强烈打击，几乎引发了整个基地的大爆炸，迫不得已，才用剩余的燃料，逃亡到了现在的位置，然后，成了地球的一颗卫星。
    就这样一艘普通的嫦娥号天空母舰，居然被此后的人类当成了要遥远而神秘莫测的月宫，他们敬称那为广寒宫，以为里面住着美艳绝伦的仙女。
    月球崇拜，曾经盛极一时。
    无数人对着月亮唱歌跳舞，赌咒发誓。
    月球也因此，得以见证了人类历史上无数以浪漫为名，实则暗藏污秽的种种勾搭。
    不要对着月亮起誓，因为，一个月三十天，每一天的月色都是不相同的。
    比如此时，凫风初蕾躺在月色下，忽然很羞愧。
    头发零散，衣衫凌乱，就像差点凌乱的一颗心。
    来忘川之地时，她一直穿着喜袍，可这时候，喜袍早已不知踪影。
    喜袍，是王袍的象征。
    而喜袍下面，名为喜服，实则只是一身简单的便服，轻薄，柔软，舒适。
    现在，她只剩下这一件便服。
    可便服也乱七八糟了。
    她不知道喜袍去了哪里，也无心寻找。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一颗心，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所摧毁。
    就算悬崖勒马，也气息不稳。
    心，一直在剧烈跳动。
    这对重伤未愈的她来说，这么剧烈的心跳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双手交叉，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要阻止一颗心即将破膛而出。
    可是，毫无用处。
    她无法阻止这剧烈的悦动。
    就如无法阻止自己一时的失控。
    其实，这颗心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是处于半麻木状态，根本没有太多生机和感觉的。是到了这忘川之地，接受了最好的治疗，才慢慢地开始悸动。
    可是，毒素还在心间。
    伤害还在身上。
    复原遥遥无期。
    居然这么快，就差点重蹈覆辙。
    她忽然很痛恨自己。
    她甚至翻身，重重地探手下去崛出一大堆沙子，直到感觉到下层带着寒意的沙子被翻出来。
    然后，她将自己的面颊整个贴在冰冷的沙地上，许久许久，才让紊乱的心跳慢慢平息下来。
    她想，这忘川之地不能再呆下去了。
    就算是为着这条命，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有人无声无息地靠近，坐在自己身边。
    可是，她无动于衷，依旧死死把脸颊埋在细沙里。
    她宁愿在这样的黑暗里一睡不起。
    她宁愿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多奇怪，前一刻才觉得他是唯一的依靠，这一刻，便宁愿永不相见了。
    他便也静静坐着，不声不响。
    只是，不经意地看她匍匐在地的身影时，他总是胆战心惊——仿佛看到一朵花在泥土里慢慢地开始凋零。
    不要！
    千万不要凋零！
    好几次，他试图伸手搀扶她。
    可是，他不敢。
    仿佛稍稍碰触便会加速这花朵的破碎。
    现在，他已经不敢冒这个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