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空气都感染了她哀伤而幽怨的语气。
    白衣天尊自己都很意外。
    他压根想不到，这天穆之野的女主人，这名动天下的女首领，竟然会有如此的想法。
    “天尊，你可能无法想象，当我重新见到你那一刻的激动……”
    她的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心口。
    “那一刻，就是让我辞去西王母一族的首领职位，我也心甘情愿……”
    她的语气真挚得令人心酸。
    “天尊……所以，请你原谅我吧……请你看在我等待了你那么久的份上，不要再让我绝望了……”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位女子如此的深情厚谊。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位女子如此的相思入骨。
    原来，她真的不是单纯因为别人的起哄。
    原来，她真的是因为爱。
    半神人里，居然也有这样的女子。
    白衣天尊一直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毕竟，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最擅长的是战争，而不是男女纠葛。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所以，他只能暂时沉默。
    “天尊，我之所以这样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凫风初蕾已经成亲了……”
    下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天尊，你和她已经不可能了。
    “凫风初蕾和鱼凫国大将军杜宇成亲，整个金沙王城人人皆知，当然，我也知道了。凫风初蕾，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有了自己的家人，其实，她的一切，根本无需天尊替她费心了……”
    她不提男女之情，她只是惆怅地叹息：“以前，我一直以为凫风初蕾会嫁给涂山侯人，再不济，也还有小狼王这些追求者。却没料到，她最后居然嫁给了杜宇。按照人类的婚姻法则，二人一旦公开成亲，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杜宇这小伙子也算情深义重，对凫风初蕾死心塌地，看样子，凫风初蕾也很喜欢杜宇，二人也算是情投意合……呵，天尊，我也愿意看到他俩百年好合，所以，我才不妨试一试，看能不能找到解药……毕竟，凫风初蕾才刚刚结婚就死了，那也太惨了一点……”
    我为她找解药，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和杜宇成亲了。
    和凡人相恋，已经是死罪；和凡人中的有夫之妇私通，更是罪上加罪。白衣天尊，你醒醒吧，你已经没机会了。
    你千万不要再走错一步了。
    那是无声的提醒，也是无声的警示。
    这也是我让步的基础和原则。
    青元夫人言尽于此。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打破了沉默：“阿环，你认识百里行暮吗？”
    “百里行暮？”
    她点点头。
    “百里行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会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很低更迷茫了：“这个，你就得问凫风初蕾了。天尊，你怎么想到问我？我的确知道有百里行暮这么一号人物，也曾经见过他一面，可是，我对他真的谈不上多么了解。天尊若是想从我口中知道更多的东西，那可能要失望了……”
    他还是不置可否。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天尊，我们成亲吧……就算你帮我一个忙吧……”
    她的声音也如少女一般，可神情却有点软弱而仓皇，甚至是迫不及待：“天尊，你要是没有意见的话，我就令人分发喜帖了？”
    喜帖？
    他很震惊。
    他其实从不知道九重星联盟的大神们结婚也要分发喜帖。
    毕竟，在过去的几百万年里，他几乎就没有受到过任何的喜帖。
    他甚至觉得这个词语听起来都很陌生。
    “天尊，你喜欢什么样的款式？黄金的？纯银的？还是白玉的？附带的伴手礼用桃花酿还是别的？你有建议吗？只要你有想法，我都听你的……”
    娓娓道来，完全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对了，这次的排场可能会有点大，毕竟，九重星联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盛大的喜事了，现在，他们都希望热闹热闹，要不，我们就成全他们好了？”
    “……”
    “那就先这样吧，我也知道天尊很忙，对这些事情也没有经验，不过，这也没什么，我就多辛苦一点好了。毕竟，我天穆之野有那么多侍女，她们都有经验，知道该怎么做。天尊，这件事情你就完全交给我好了……”
    他还是不置可否。
    他想，自己以前真的是太不了解青元夫人了。
    也或者，自己太不了解这个疯狂的世界了。
    共工号星体，已经在视野之外。
    青元夫人停在云端，从飞行器的窗外看去，只见这片白色的星体分外安静，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巨大的冰川。
    早年的共工号，曾经百花开放，树木成林，有许多神奇动物，跟地球相比也毫不逊色。
    但现在的共工号，已经变成了皑皑的一座雪山。
    雪山下面，是潜伏已久的活火山。
    跟金碧辉煌的天穆之野相比，这里，简直算得上寒碜。
    跟其他半神人的星体世界比较，这里，就更上不得台面了。
    许多微不足道的半神人，居住地都已经比这里体面和奢华了，唯有白衣天尊，他从弱水出来就呆在这里。
    青元夫人想，等成亲之后，一定不能长期住在这里，甚至连到这里度假都觉得没有必要。
    她从不喜欢简陋寒碜的地方。
    她喜欢黄金满地的地方。
    其他半神人，也不可能愿意来到这里。
    其他半神人，和她的审美是一致的。
    唯有白衣天尊，他已经跟不上潮流了。
    其实，自从弱水出来，白衣天尊，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七十万年之后，江湖上只剩下他的名号，而现在的风流，已经属于别人。
    就像一个落魄而老迈的贵族，他那个时代的格调和风度，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不流行了，早就应该被扫入历史的尘埃了。
    一如九黎的万神大会，许多半神人赶到那里，并不是为着捧场，而是为了看稀奇——看看他从弱水出来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毕竟，那些后辈半神人，都是听着他的传说长大，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未亲眼见过他。
    毕竟，他是第一位进入弱水，又从弱水被驱逐的半神人。
    九黎大会之后，半神人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了。
    大家对这七十万年之前的英雄已经不感兴趣了。
    加上大家发现他并不是那么合群之人，对他就更没兴趣了。
    共工星体号，门前冷落鞍马稀。
    而他昔日的老朋友们，别的半神人们，则绝大多数都已经死绝了——
    除了她。
    也只有她。
    只有她才是他的老熟人，他的同龄人。
    她之所以还肯来这里，只是想延续一段理想。
    那是她几百万年的梦里人。
    那是她一定要得到的一个男人。
    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放弃这个理想。
    有两名侍女迎上来，悄无声息地替她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披风。披风，全手工金丝线刺绣，上面缀满了新鲜的桃花花瓣，微风一吹来，她就如披着一层红色的花瓣在行走。
    美轮美奂。
    她再次回头，看了看共工号星体。
    这星体，曾经是她少女时代起就开始的幻想。
    本以为有一些事情，你坚持不懈，总会得到回报。
    后来，她才明白，有一些事情，你再是坚持，也不见得就有回报——比如，一个男人浓烈的回应，炽热的拥抱，无尽温柔的眼神，令人想起就面红心跳的激烈。
    这些人类数据库里常见的东西，有一个专有名词——爱情。
    可是，她想，这两个字，可真是一种奢侈的存在。
    另一名侍女上前，“夫人，天后又发来了消息。”
    “天后？”
    “天后请你马上去一趟。”
    那是一次长距离的飞行。
    在记忆中，青元夫人至少有一百万年没有飞度这么偏远的星体了。
    飞行器，停留在半空。
    前面，黑黝黝的一片。
    只见巨大的怪石状树木，就像被一片烧死的枯木，山崖是黑色的，土地是黑色的，就连悬浮其间的空气也是黑色的，朦胧中形如一阵阵凌厉的鬼气。
    这里，便是赫赫有名的黑森林星。
    黑森林星，以死气闻名于世。
    但是，这几百年万年来，已经很少有人接近这片神秘的死亡之地了。
    纵然是青元夫人，双足踏在黑色的沙地上时，也小心翼翼。
    她雪白的丝袍，在黑暗中，显得特别耀目。
    头上隐匿的九云夜光环也一下亮了起来。
    忽然，前面黑影一闪，一个受惊了的动物快速奔跑。
    她定睛一看，只见一只笨重的大黑熊满面惊恐地看着自己，它铁铲似的丑陋大嘴巴供在黑乎乎的泥沙地上，瑟瑟发抖。
    她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你这熊罴倒怪了，居然反而怕人了？
    一挥手，大黑熊转身就跑。
    前面，是一丛乌黑的草。
    从草叶到根部，全是煤炭一样的焦黑，看上去，没有一点一滴的汁水。
    但是，一只小母牛却正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啃着地上的黑色草根。很显然，它对这些漆黑的草根毫无兴趣，也不觉得有任何的可口，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因为，除了这些黑色草根，她只能活活被饿死。
    小母牛很漂亮，通体雪白，背上还有七个彩色的斑点，在母牛之中，可能是首屈一指的。
    可现在，乌黑的泥沙已经将她的白毛染得东一块西一块，斑驳陈旧，十分难看。
    她自身也气息奄奄，只瞪着一双极大的圆眼睛，看着这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