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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完缘由,解无移沉默片刻,又道:“我们迎战大銮本就是为了保境安民,若为取优势于上游而置下游百姓于不顾,岂非剜肉医疮,饮鸩止渴?”
水镜望着东去的流水,静静听解无移分析利弊,心思却不由转到了别处。
若解无移并非虞国太子,而是随便一位文臣武将,或许都比现在要轻松得多。
他若为武将,只需顾及战事成败,尽一切可能取胜于敌。而若为文臣,则只需为民生操心,将百姓诉求整合上达天听。
可他不是。
他是虞国太子。
有良策而需斟酌,有妙计而需取舍,不能仅仅着眼于战事成败,更要总揽全局,将所有百姓安危系于心间。
对于虞国现状而言,二者顾其一已是艰难,二者兼顾更是难上加难。
他却只得迎难而上。
水镜一时无言,解无移也陪着他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水镜道:“不截流也罢,可着兵士上山凿石堆存,待大銮先锋入谷先设一波伏击,顺便以石块将峡谷彻底封堵,逼他们翻山或是绕路。”
解无移想了想,笑道:“而后若是他们选择翻山,我便于山林中布下火油引线以火攻,若他们绕路,我则可率轻骑翻山绕道后方偷袭。”
水镜莞尔,偏头看向解无移,故意刁难道:“那若是他们选择兵分两路,步骑翻山,辎重绕路呢?”
解无移应对自如道:“那更是求之不得,敌众我寡,分兵利我不利敌。”
水镜欣然一笑,点了点头。
看罢斧刃峡及南麓地形,二人又迈步向山巅北侧走去。
安虞山以北乃是大片平原,若不是极目之处隐隐可见大銮边关壁垒,怕是要以为自己此刻正置身于兰兆广袤草原之上。
秋风无遮挡,尽涌山巅,二人身后发丝飞舞,身下衣摆翩翩。
远处夕阳仅剩一块不大的半圆还露在地平线上,满目恣意生长的野草被西风扫出层层海浪般的波纹,映着夕阳余晖,像是披了一层金甲。
解无移负手迎风而立,望着脚下平原道:“战事一起,此处便将沦为战场,这一原静谧也将在硝烟战火中付之一炬。”
水镜想到白赫那些尸骨成堆的城外荒野,那样的场景他看过太多太多,千年来,世间战事从未有真正停歇的时候。
同样,他也看过太多大战之后,战场重新恢复宁静的样子。
水镜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木并不惧怕战火,纵使被千万马蹄践踏,被熊熊烈火焚身,他日战事一歇,东风再起,它便依旧静谧如初。”
解无移淡淡笑了笑,道:“还是师父看得通透,想必这千年来,师父早已习惯了高楼起落,诸事兴衰。”
水镜不置可否。
的确,正因见过太多,他对兴衰枯荣与生死皆无感慨。
解无移看着天际那最后的一点夕阳,道:“师父,我有时候觉得,其实你与国师就如同日月。”
“此话何解?”水镜转头看他。
解无移迎上他的目光,道:“无论这世间安定还是纷乱,无论众生美满还是痛苦,甚至无论人世是否存在,你们都依然更迭不变,高悬于天际,不为所动。”
水镜想了想,摇头笑道:“此言差矣,日月虽不理世间兴亡,却在为世间提供生机。世上若无日月,将彻底陷入混沌,而世间若没了我与他,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世人生死对水镜与释酒而言毫无影响,同样,他们二人存在与否对这世间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有的,”解无移轻声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执拗,“我会察觉。”
水镜一时语塞,片刻后笑道:“那也不过是一时不习惯罢了,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淡忘。”
解无移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依旧与水镜对视着,眸中却有了细微变化,他极浅极淡地笑了一下,垂眸转向前方,道:“是啊,会淡忘。”
不知为何,水镜总觉得那一抹笑容中有一丝淡淡苦涩,像是在自嘲,又像是无可奈何。
心尖像是被爪子轻轻勾了一下,这一刻,水镜迫切地想要知道这笑容的含义,问道:“你在想什么?”
解无移目视前方沉默了片刻,而这片刻对于水镜来说却莫名有些难熬,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继续追问时,解无移开口道:“我在想,来日我战死沙场,身归黄土,对我而言一生便就此终结,对师父而言却不过是散去了一抹过眼云烟,往后漫长岁月里,师父终会将我忘却。”
水镜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却又突兀地没了声响。
否认什么呢?
否认他会战死沙场,还是否认自己会将他忘却?
前者是尚未发生之事,水镜根本无法预料结果,至于后者,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意义何在?
水镜心中无端有些发堵,像是被秋风灌了满腔却无处疏散。
解无移没有为他的沉默而感到疑惑,像是理解,又像是包涵,他轻轻吸了口气,轻松笑道:“其实这样也不错,若是我活得太久,师父容颜却经年不改,待我耄耋之年,师父却还是这般年轻俊朗,岂非招我羡妒?不若就此定格,哪怕总有一日会被师父淡忘,但淡忘之前,师父印象里的我还是如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