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么？过来坐。”
    慕倾袂对那些目光自带免疫系统，旁若无人地拉着陆橘走下台阶，而后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陆橘瞬间感觉到一些原本是打探的目光变得不友好起来，如芒在背。
    “呃……这是不是不太好？”
    慕倾袂似乎有些疲惫了，靠着长椅轻轻闭上眼睛，“没什么不好，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会活得很累。”
    九儿不知道大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十分开心地在陆橘跟慕倾袂中间坐下，展示自己‘家中大宝’的地位。
    陆橘总觉得慕倾袂说的这句话意有所指，可眼下也不是细问的时机，也知道慕倾袂是不想她也给卷入这场风波里，所以只能抬眸看着台阶上的场景。
    慕凌菲自然也看见了自家弟弟的举动，看见他不由分说拉了陆橘就出了乱圈子，不由得十分头疼地皱了皱眉。
    完蛋，这是生气了。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这样，无论是什么情绪影响了他，他就会瞬间变得沉默寡言，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但是慕凌菲毕竟将他从小带到大，太了解他了，能够瞬间发现同为沉默寡言状态下，慕倾袂的细微转变，从而及时发现哪些事情做得不顺他心意。
    而且，今天的事情没有跟他商量的确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对。
    只是……
    慕凌菲的眸光扫过幕老太爷。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就算慕倾袂不想要这个家主之位，她也要帮他平稳地接过来。
    她选择在这个时间，在这里说出真相。
    实在是逼不得已。
    身旁的程铭自从说过话之后就一直垂头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慕凌菲的眼光若有所思地从他后背扫过，不知为何竟然会忽然想起那天偶遇的那个老神棍跟她说过的话。
    ‘这位姑娘，你即将面临重大的选择，或许，有人会因为你的选择而得到幸福，有人会因为你的选择而解脱，还有人……’
    慕凌菲双眉锁住的弧度深了些。
    还会有人因为她的选择而死亡。
    死亡么……
    慕容恒是所有人当中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一张脸上已经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了，身形僵立在原地，如果不是慕茜硬闯过去扶住了他，恐怕他都会一个跟头栽到台阶下面去。
    “你说什么？亲生父亲……你是我的——”慕容恒游魂般地叨念了几句，眼神胡乱四处游离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一缩，旋即又不肯接受事实般，喃喃道，“不可能……我父亲明明是——”
    容叔对于他的反应完全没有任何意外，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沉痛之色，缓缓对着老太爷开口，又像是对所有人解释着前因后果。
    “我跟容荣从小青梅竹马，本来她是一定会嫁给我的，可是后来，老太爷您过去了，我亲眼看着容荣一点点喜欢上您，而我又毫无办法，可我心里急啊！
    后来……我趁着容儿上集，骗您说有队伍搜到这边来，让您赶紧离开，等容儿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我站在院子里等她，本来是想跟她说清楚，可是天黑，她没看清，就把我当成了您跟我表白，我一激动，就……轻薄了容儿……她一直都以为，她表白的对象是您……
    天亮之后，我骗她说您离开了，但是留下了话，说以后一定会回去接她。
    我本以为时间长了，她也就淡忘了，但我没有想到，那一晚之后，她竟然怀了我的孩子。”
    容叔的声音颤抖着，老泪纵横，这个年过六旬的男子像个孩子一般啜泣着，令所有人看的心头一震。
    “从那以后，她就更加坚定了等您的心，而我……因为不敢将当年的真相说出去，一直心怀愧疚，尽我所能地弥补她们娘俩，直到容儿病危那一天，她拉着我的手求我，让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你，让你知道，你在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在小乡村里，还有这么一个苦苦等着您的家……”
    “你……才是我的爷爷？”
    慕茜眼神呆呆地看着容叔。
    从她出生开始，就一直跟着爸爸叫他容叔，曾经因为辈分问题被爸爸训斥了一顿，可是后来也就由她了，如今竟然知道，她叫了这么多年的容叔，才是她的亲生爷爷？
    容叔眼泪纵横，听到慕茜的话，眼底闪烁着破败的光，却是颤抖着，将手伸向慕茜。
    “胡说！”
    慕容恒看见这一幕，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反应了过来，一把将慕茜扯到身后去，对容叔嘶吼道，“你骗我！我明明是慕家的儿子，我又怎么会是你的儿子？！”
    他整个人如同濒临绝望的猛兽，四十年如一日放在心中的信仰忽然被击破，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
    容叔眼底那光终是熄灭了，如同忽然之间便老了十数岁一般垂下头去，两行泪水滑在满布皱纹的脸上。
    这个老人将一切隐瞒至今，隐瞒了大半辈子，藏着心底的苦处和罪孽一直活到现在，活在亲生儿子和孙女身边，作为一个管家任劳任怨，什么也不求，只求尽己所能保护他们，能够赎还一些罪孽。
    他也从来都没有奢望能够得到原谅。
    若是那年夕阳下小溪边，他跟容荣在割猪草的时候，没有将昏迷的那个男人捡回家，现在大抵也是享受着戴月荷锄归，亲围炉火旁的温暖罢，只可惜……
    有些事，有些命定的轨迹，一经更改，便是一生。
    慕凌菲忽然看向自从拿到了那封信之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慕老太爷，“我的父母以为他当真是您流落在外的儿子，不仅不让我们说出最有可能的真相，反而让我们远离危险，为的，就是不希望家族内部自相残杀，可事到如今，这一切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慕凌菲的话掷地有声，偌大的祖宗祠堂，牌位林立置于三面墙壁，仿佛也在静静看着这后世的一切，看着这个后辈女子，将所有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姑娘长到如今，依旧不改当初烈烈风姿，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成为所有人目光的中心，不是因为她美艳不可方物，而是因为笼罩全身的气场。
    她在慕氏祠堂前，质问慕家的当代家主。
    慕老太爷银色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有着微微的松动，稍后便平复下来。
    慕凌菲细心地发现，慕老太爷的唇色似乎有不正常的泛红。
    只是就算她如此逼迫，慕老太爷依旧是什么话都不说。
    关老半眯着眼，看着似乎还不肯接受真相的慕容恒：“慕容恒，你还记得当年你问我慕老太爷喜欢做什么，我说的是‘喜欢做慈善’这句话么？”
    慕容恒的双眸微微睁大，似乎在回忆着过往，那些已经泛旧的碎片在脑海中逐渐拼凑起来，当年听在耳中十分正常的话，此刻听来却像是一场笑话。
    因为这句话，慕容恒才去灾区收养了唐堂，希望能够在慕老太爷那里博得一丝丝好感。
    “原来……竟然是这样。”
    他笑着，笑意却是斑驳的。
    四十多年了……
    从小时候开始，每当那些村里的大半小子欺负他没爹撑腰的时候，他总是会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他并不是个野孩子，他有父有母。
    再在母亲给他重复灌输父亲是个英雄的思想时红着脖子反驳，“英雄？英雄的儿子都已经被打成狗熊了！”
    原来……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